他又盯着行云耳朵上挂着的玉坠子看了几眼,继续解释道,“因为母后的心里只有父皇,而母妃的心里,只有我。”
没想到他会把实话说出来,叫她的笑容一时间僵在脸上。
这也正常。要她对一个和自己父亲年纪一样大的,到现在也没见上面的老男人产生那种想法,实在困难。再加之,原本她就对感情不抱幻想。
但她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记得自己是他父皇的女人,心里一点儿也不在意圣上实在不像话,于是尴尬地企图掩饰下,开口解释道,“我以后肯定也会想着圣上的。”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的、故意的、如此强调的同他说这句话,只是在听到她的辩解后,不动声色地冷了冷表情,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踢了踢下摆,要引起她的注意,而后出言,“衣摆皱了。”
。
说回出席盛宴。在行云眼里,后宫举办宴会同父亲母亲设宴邀请好友亲朋聚在一起吃饭喝酒没有半分差别。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在家里她只需要与皇城里的贵门庶女打交道,不好应付的、脾气坏的都有姐姐帮忙挡下,所以无论是早些到场,中途跟着人流钻进会场,还是迟到,都没人关注到她。她就是那个社交圈子里的透明人。
而出席宫廷宴会,又顶着刚进宫的秀女头衔,还领着太子前往,不论什么时候到,都是大家最关切的视觉中心,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
所以一路上被他领着死靠路边走,低着头,默数脚下的石砖,什么地方都不敢乱看,生怕冲撞了大人物。
贵妃一行人就是在大殿门口与她碰上的。那位三十出头的华贵女人,被人簇拥着、被人附庸着,趾高气昂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正看见站在她身边的太子殿下,又看见没有一点身份地位的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伸手指了个小宫女过来叫她。
岑开霁听见宫女的话语,抬头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估计是不许她一个人去,或者说,干脆带着她过去,一同请安。
“霁儿见过贵妃娘娘。”他率先行礼,之后又开口把贵妃身边七七八八的娘娘们都给她指了一遍。
太子虽然年龄小。其实也不小了。但是他清楚行云进宫的这一个月只待在那间偏僻的宅子里,整日只同宫人们来往,根本不认识通往大殿的路,也辨不出父皇到底有多少位养在宫里的女人。如果不帮她,还没等到她见到父皇,就会被这些不怀好意的娘娘们欺负个遍。
同他料想的不差,尽管父亲给她见过这些娘娘的画像,可在这种不敢抬眼、不敢正视对方的场合,她是真的认不出来在场的都有谁。还好太子殿下告诉她了。
行云微微吐了一口气,又悄悄地松了他的手,紧接着毕恭毕敬地朝各位娘娘们行礼。
“你就是先皇后的妹妹?模样、气质同她差得也忒远了,真不知道太傅是怎么想的。”贵妃娘娘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还以为来的是个狠角色,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先皇后临死前刻意问圣上把她讨进来,现在看来,她们行家把宝都押在行云的身上的这一步棋算是下错了。
“回娘娘,正是奴婢。”她就盯着脚下的两块石砖,哪儿也不看,这么仔细地回话,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以她现在的地位,贵妃自然懒得同她多说一句话,掉价,所以这眼神转到了许久不见的岑开霁身上,忽然奇道,“倒是太子瞧起来比月前壮实了不少,如今也有个模样了。”
小家伙可比他们初见时重不少,那胳膊、那腿脚、就是脸蛋儿都跟着圆了一圈。可自己心里清楚与别人实打实得瞧出来完全不同,行云听见贵妃娘娘说的这话,没来由的无比骄傲,心里甚至禁不住偷乐起来。
他的手又攀了上来,将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拉出来,光明正大地拽着,回答,“是母亲养得好。”
之所以不称呼她为母妃,实在是因为她尚未从父皇那里领来头衔,乱说乱叫会被这群女人抓住把柄。他当然是觉得叫什么都没差,可以这称呼把她喊得直接愣住了。
母亲,自称为母亲同被别人称作母亲意味又全然不同。她何德何能。于是挺直了腰背,偷偷地回握住了小家伙的小手,把它捏紧、抓在手心里。
“那种女人能养好个什么,还是趁早交出来寻个有身份地位的带,别磨灭了太子殿下身上的贵气。”贵妃完全不屑,又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大殿。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来,又浩浩汤汤的走。
石砖铺的路上剩了他们俩。行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悄声同他解释,“刚才是因为我得同她们行礼。”总不好因为牵着他而怠慢了各位娘娘。
“嗯我知道。”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拉着她的手就要跟着她们的脚步一同进殿了,“母妃,你别怕。有我在她们不敢欺负你。”
要说刚才,她的确是害怕的,可现在又不怕了。她可是当母亲的人,怎么能叫孩子站在前面,便笑着回答,“我不怕,我肯定会陪你长大的。”
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怎么能不陪着一起长大。
第04章 | 0004 肆·凄风苦雨
大殿内部的安置是根据各宫娘娘的位份排列的,许是特别传召的缘故,给她排在了从三品贵嫔的位置上。
行云来之前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殊荣,所以穿的还是从前身处闺阁时的着装,淡雅、朴素,就连发髻都是未出嫁的式样。
等到跟随领路的宫女走到席坐上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与其他娘娘相比,自己实在是简朴的过分,不得体,不适宜,甚至还有种故意博取众人关注的感觉。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且不提在座的各位对她特立独行的衣着产生什么看法,就是圣上远远瞧见了,也要皱眉说几句。
她不该来的。可惜少女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接下来要应对的状况了。
还没走到席位上,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就来寻太子了,说是一个多月没见,想念得紧。他认识那位姑姑,所以站起身准备跟她过去了,离开之前想起了她,便回身来找,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口叮嘱道,“母亲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行云伸手最后一次帮他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强压下心里的慌乱,笑着回答,“好不容易同太后娘娘请回安,多陪她说几句话,不用管我。”
他抬头认真看了看母妃的神情,也不知道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开口解释,“太后娘娘向来不喜欢母后,也不喜欢我,我和她没什么话好说。”这时候的太子殿下只知道用“喜欢”一词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只亲近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可不行。行云把他拉到怀里,耐心地同他说,“殿下,我不知道你们从前是怎样的。如果她们曾经对你不好,我日后会努力帮你讨回来公道来。可现如今,她毕竟是你的长辈,就像我于你的关系一样。你该多说些好听话。”
他没有回答,可能有些理解不了她的想法,觉得自己既然是太子,是这座皇宫里第二尊贵的人,其他人就都得让着他,顺着他的意思来,哪怕是太后娘娘也不能要求他。
少女心知他的骄傲,又明白他年纪这样小,大抵不懂这当中的人情世故,干脆哄他,“阿霁,你若是能把圣上、太后哄开心了,我给你做一周你最喜欢的吃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的很,见到什么都想吃两口。
这主意好。太子殿下的眼睑上下动了动,仿佛得到嘉奖一样,开口补了句,“我还要母妃多给我做几身衣裳。”尽管他是太子,可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这一点好处,都能叫他欣喜。
“好。殿下最听话了。”行云捏了捏他的手,而后示意姑姑带他过去。
太子走了,坐在她前面的几位贵嫔才敢回身凑过来找她说话。她们年纪不轻,其中有几位是圣上尚且年轻时入选进宫的,按年岁算,都可以当她的母亲。
“行姑娘,入宫这么久也不到园子里走走,可叫我们好奇坏了。”大家都是明白人,皇帝还没宠幸她不代表这辈子都把她晾在一边,她毕竟是太傅的女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冷落不了。这次宴席更能说明问题,她高升的日子大抵不远了,所以说话都客气。
“是我的不是,整日都围着太子殿下打转,实在抽不开身,等来日得了空闲,行云定当上门拜访。”她端坐于桌前,不卑不亢地回答她们的问话。
这样无意义的寒暄直到皇帝来了才能停止。所有人都恭敬地走到桌边朝着主位欠身行礼,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听见那声颇为嘶哑浑厚的嗓音时,她才敢抬头,跟随众人的视线去打探坐在主位上的她未来的夫君的样貌。
苍老。也许是悲恸过度,圣上的鬓边生了许多白发,目光也有些浑浊,看向妃嫔们的神态里没有几分精神。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年近垂暮的老男人的模样,根本不值得她的期待。
所以在匆匆看了两眼后,她的心里突然感到一丝荒凉,甚至有些无助。她不知道要怎样说服自己去把这样一位只适合用来跪拜的尊者放进心里,甚至还得学着当一位合格的女人那样,尽心尽力地服侍他。
很怪异,不是么?如果没有感情、完全陌生的话。
她正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宴会就忽然开始了。也不知道岑开霁同太后和圣上都说了些什么,两位长者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私下交谈了几句,便把小家伙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