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与储君 岑开霁殿下 3848 字 6个月前

行云望见了,干脆离了席坐,躬身自请,称,“此次宴会是太后娘娘命臣妾差办的,与会的娘娘们理应由臣妾负责。贵妃娘娘如今身子尊贵,这会儿又人多手杂,臣妾恐怠慢了娘娘,陛下或允我一路陪同,届时出了差错也有个可以拿主意的。”

一般遇上这种事,众人想的都是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见她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没忍住讥笑了几声,当云妃年纪小不懂事,不知晓后宫之中含血喷人的言语会要了人命。

男人哪里能体会女子生育的辛苦,更不要说万人之上的尊者,就算关心,很多时候都是落不到实处,进不到女人心里的,这会儿听见云妃的提议,才意识到确实应该给爱妃几分通融,就是娇贵些也无妨。便准了她的请求。

行云带着小芫走到后面的时候,一眼望见了倚靠在轿辇上坐都坐不住的贵妃。贵妃年近四十,毫不夸张地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孩子了。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行云见她那样小心,难过得眼泪都出来了,平日那样嚣张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轻言细语地同婢子说,“快去请太医,快点,我撑不了多久了。”甚至可以用话语艰难来形容。

就算太医来了也没用,那么大的药量,回天乏术,大罗神仙也得打道回府。

“你们快去最近的宫里借几床软被来,我再命人叫辆马车,贵妃这样坐不了轿辇,没人扶着走着走着就要从轿子上摔下来。”但她清楚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到底害人性命,不管之前同贵妃有什么仇怨,也不能把自己如今做的事情归为完全无过,于是从小芫那里拿了提前备下的镇痛一类的药物,半跪在地上给斜靠在宫墙上的贵妃喂了些。

此举和自爆无异,谁会在身上备这种东西。贵妃稍微能从疼痛中清醒过来些便一下子想明白了,很怪,她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斥责她或者怒骂她,而是哀求,“求你放过它。”

“你若是给它一条生路,我日后必不会再苛责于你,你想要皇后之位就拿去……”她说得断断续续,很没有颜面,完全不似平日里那副尊贵、盛气凌人的模样。第一回开口求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后辈。

行云从袖子里取出干净的巾帕,为她认真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轻声哄道,“贵妃娘娘,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你若是心中有怨,冲着我来便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想替你姐姐报仇么?还是太子。我只是想为心爱之人养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我等它等了这么多年。云妃,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做伤害你们的事情了。”贵妃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似乎觉得她身上会带解毒的药物,抑或是她如果肯说出解毒的法子,一切都还有回转的可能。所以那双眼睛,饱含着泪水恳求她,也顾不上平日里两人是敌对关系,心里想着她也是母亲,或许能体会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决心。

但她只能摇头拒绝,苦笑着答,“如今我给它生路,日后谁给我的太子生路呢?谁又来可怜我们母子呢?你的父兄,平心而论,他们会因为娘娘人微言轻的话语高抬贵手么?”她能做的事情很少,她能做的事情屈指可数,此番跟着来便是希望贵妃不那么痛苦地小产,也算是同为的女人的怜惜。可要问再多的心软,不可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马车来得很快,并不似正常流程那般要大半时辰才来,像是提前有人备好。

行云着人铺好软垫,便跟着上车一同往贵妃的院子去了。情况并不乐观,这会儿的功夫她的下裙已经被血迹浸个全,找不到一处未被污染的,起初她还知道多番哭求,到后面流的血多了,头脑昏沉,只能躺在那里轻缓微弱地呼吸,无助的落泪。

这画面实在诡异,害人者与被害者如此平和地相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大概是因为贵妃知道她害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若是此刻再无理取闹把她赶走,身边无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那些担不起事儿的宫婢哪里敢做她的主,只有行云有这个魄力能帮她拿主意。

年轻一些的女人没有生产的经历,但见过大嫂难产的景象,那时稳婆一盆盆往外端着血水,嫂子痛呼的声音愈渐轻微,而全家人只能坐在院子里观天,帮不上忙。妇人生产不易,所以一早便想好了怎么收拾残局,也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打算。

她能做的不多,只要能把这个孩子做掉,就算因此丧命,后宫里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孩子来威胁太子的地位。自己能走到如今的田地,已然满足,“娘娘,稳婆和太医已经在宫里候着了,马上就不疼了。”轻声安慰。

贵妃握住她的右手稍稍收紧些,接着发出一声轻叹。

第26章 | 0026 贰拾陆.风雨不改

孩子当然没了,毋庸置疑,贵妃身边的宫人已经去通知圣上太后他们了。行云一个人站在外殿,静静地享受着最后属于自己安宁。

圣上是第一个进来的,面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盛怒的模样。应该是盛怒,如果太子和他生得一样,那么这副极力克制的表情便是盛怒。只见他用最为冷漠的神情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蠕动了嘴唇几番,想说点什么发泄心中的愤怒,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甩了甩衣袖领着众人往里去。

贵妃当然不会帮她说一句好话,一定会想尽法子指责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要求把她赐死,以绝后患。

她就站在外殿,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周遭看戏的女人们把她当个动物,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又偏过头去瞧外间还没有完全黑下去的天空,忍不住猜测,如果太子回来得到的是自己的坟冢,会不会生自己的气,或者,会不会感到难过,就像小时候一样,是整座皇宫里唯一一个会为她落泪的人。

也不知站了多久,圣上才命太监来传她。后宫没有当权者,能处理这种大事的只能是太后或者圣上。

应该是过了最痛苦的那阵儿,上者不似刚才那样悲伤了,审讯般那样开口问她,“那种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行云猜不了他的心意,眼前的君主永远是她没有办法接近的。她忠诚地跪拜下去,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淡淡地回答,“臣妾派人从宫外采买来的。还请陛下将一切罪责算在臣妾头上,她们虽然经手了,但是不知情的。”

真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骂她。君主坐在主位上,用手捏紧了龙椅的扶手,深吸了好几回才想出来要和她说什么,“你既要做,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朕就是想救你、想护你,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现下后宫无人,好不容易培养出能够接班的,她为何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女人闻言,忽然意识到上意同自己所想不差,笑了笑,答,“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陛下,放眼整座后宫,只有臣妾有能够拿得出手的理由和动机,用我交差,威武大将军那边也好交待。”

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对自己凶狠的,蝼蚁尚且知道自保,她居然全没想过。

“反了天了,此子竟全无悔过之心。”上者自然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做,若是寻常女子用手段争抢后宫之主的位置,合该更无情些,就是牺牲掉旁的人也合乎情理,但她不像是奔着后位去的。

其实他们谁也看不透对方,行云不知道自己在上者眼里的重要性,上者也不清楚自己在行云的心里毫无地位。

真要议论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得归咎为一句话。虽说这样的话不该同圣上直言的,但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机会说给别人听了,于是坦然开口,“陛下,臣妾进宫是为了太子而来,心中所想皆为太子。”

“放肆!”圣上哪里知道她竟然会这样说,抓起手中的杯盏就往她脚边摔去。

陶瓷杯盏四分五裂,还未品尝的茶水向四周飞溅,不少扑在了她的手背上。很烫,但她没动,还像之前那样谦卑着,跪着,将额头紧紧地贴在木质地板上。

她是因为喜欢太子才愿意当这个皇后,而不是因为想当皇后才倾心太子。论及根本,其余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不及太子的安危要紧,包括自己的性命。可她又是那样的正直,她觉得人既然犯了错,就必定要接受惩罚。

“来人!云妃心如蛇蝎,谋害皇嗣,即刻起打入冷宫,贬为庶民,任何人等未经允许不准探望。”上者说到这里还觉得不够解恨,心道这几年给予她的信任全然喂了狗,又想起爱妃适才痛苦的模样,大手一挥,又言,“你既对自己的作为供认不讳,那便把剩余的毒物都服用了,给旁人瞧瞧,出这个头能得个什么下场。”

意料之外,饶了她一命,甚至放她躲到冷宫避险。除了谢恩,行云没再多说一句,只等奴才搜出她藏在柜子里的粉末,化了水,尽数给她喂了进去。

此物最是伤身,小芫上来扶她的时候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没人会上来帮她,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小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称呼,她躺在地上,从门缝里望见天上的月亮时,觉得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自由。

“小芫,真好,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当皇帝的妃子了。”行云如释重负,笑着说,“只需做太子的母亲,或者,他的阿桑。”

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她伸手推了推小芫,着急道,“冷宫我一个人去便可,你快些替我把太子送的金簪取来,别被他们抢走了。万一殿下回来没看见,要生我气了。”

小芫替主子伤心,当下便落了好些泪,难过道,“小姐到现在还念着他做什么,你吃的这些苦,他在千里之外全不知,又怎能体会你的一片心意。”

她不答,催道,“快些去吧,没有它我可活不成。”

这一年行云二十三,入主冷宫,彻底与太子断了联系。

这一年太子十六,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已能上阵杀敌,与刚到军营里那副白嫩的模样有了天差之别。

营地同皇城的信件乃是半月一封,除了加急的战事要事,均为寻常送递,一般在路上经过数月的蹉跎后,都要两月左右才能拿到手上。

岑开霁给她的家书不与传给父皇的一起,乃单独寄送,总要在信里夹些不一般的言语,可连着半年都没有收到对方的来信,实觉怪异,于是大着胆子在给父皇的信里加了几句关心她的话。

没想到得来的会是一顿训斥。

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情。他不敢贸然再问,但又时刻忧心,只好变了个法子拿着信件去问镇国大将军,问他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