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林白家中各自安寝。想象着一墙之隔的林白的清浅的呼吸声，龙庚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林白不希望自己同别人谈恋爱，又给自己设定了那样的程序，还想得到更多有关仿生人的数据，那么他的意思不就是希望龙庚能和自己谈恋爱？

龙庚有些后悔自己这个号称世界首屈一指人工智能的大脑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又想起之前林白要求他和自己发生关系的事情，这种事除了恋爱中的两个人谁还会做？一时间龙庚竟然喜不自胜，认为林白早就默认了二人的关系，所以才对龙庚想要和他人谈恋爱的想法感到异常愤怒。

而当时的龙庚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关系叫做炮友，而他之所以感到快乐和幸福，却不是出于他本身的情感，而是他被设定为，一旦认为自己正在和林白谈恋爱，就会感到快乐和幸福。

林白在编写这段程序的时候犹豫了很久的时间，最终还是自欺欺人地敲下了对他而言并不复杂艰深的代码。写完之后他曾强迫自己忘记这段记忆，但它就像池水上被细雨反复滴落的潮湿树叶，雨水越是用力把它按下去，反而越让它裹挟着所有羡慕和不甘层层翻涌上来。

而与龙庚一墙之隔的林白并不知道龙庚的所思所想，他很少会去查阅对方的思维波动；但他也并没有如龙庚所想象的那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是睁大双眼望着天花板，怔愣地想着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下雨天，天色阴沉，林白抱着上课用的书本急匆匆地走在校园里。上一节课课后他问了老师一些问题，因而耽误了些许时间，如果他再不加快脚步，就会有迟到的可能。林白向来讨厌一切计划外的事情，而经过他的估计，如果不去卫生间的话，他应该是可以赶在上课前到达教室的虽然不会找到一个太好的座位。

春雨给青杏大学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如梦似幻。林白没有带伞，也无暇顾及细密的小雨，满心只有下节课不要迟到。这是他第一堂线性代数课，而身为数学专业的学生，这种课上迟到实在是说不过去。

或许是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林白趔趄了一下，不小心被地上的一个小水坑绊了一跤；而他的双手正抱着课本和笔记本，眼看就要摔个嘴啃泥时，一只有力的手忽然稳稳地把他扶住，而这个人的另一只手则撑着伞，为他遮住了头顶上细密的小雨。

林白抬起头来，正准备表达自己的感谢，却先一步感受到对方温润如玉的气质，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微笑的脸庞，仿佛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雨雾中远去，而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而他从他带着关切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相知相爱、相伴到老的未来。

“小心一点啊。”那个人见林白没有出声，好言提醒道，“同学，看你拿的书本，应该是去上线性代数吧？不用这么着急的。”

“可是我不想迟到……”青涩的林白小声回答。

那个人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我带你去教室。”他说，“不会迟到的。”

第11章 11

在确认了自己想要和林白谈恋爱之后，龙庚以超乎寻常的热情投入了其中。

他知道由于之前的事情自己已经让林白不是很高兴，但至少他是林白亲手造出来的仿生人，即使林白总把销毁他挂在嘴边，但实际上没有人比龙庚知道自己的制作花费了林白多少心血。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林白不会轻易销毁龙庚；而如果林白一旦有了再制作一个更完美的仿生人陪伴自己的想法并付诸实践，龙庚必然会察觉些许端倪，并提前制造各种阻碍防止自己被替代。

在青杏大学当助教的这段时间里，龙庚认识了很多朝气蓬勃的学生，并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为了好朋友。龙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仿生人，贸然行动说不定会引起林白的反感，所以他放低姿态向他认识的情侣们请教，耐心地询问他们是如何追到自己的另一半的并做好笔记和总结。当然了，虽然林白一般情况下不会去浏览龙庚每天产生的庞杂记录，但龙庚还是小心地把这些信息放置在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储存好，并把这个文件夹命名为“?”。

又是一个周末，跃跃欲试的龙庚终于决定试探一下林白的心思。那天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了寻常，但认识到自己目的的龙庚已经不满于只是寻常了。他想起他的笔记本上曾记录了一个“为爱人做的100件事”清单，其中一项就是为爱人做喜欢的食物；龙庚想起不久前他刚在自己的系统里更新了林白的喜好，并且从来没有为林白做过他喜欢的松鼠鳜鱼，决定今天大显身手一番，争取让林白对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学习一道菜对拥有世界上顶尖智能大脑的龙庚而言并非难事，他很快就做出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来。他知道今天林白去市中心参加了一个会议，会坐同他一起参会的罗准的车回来；在场的都是人工智能界的泰斗，龙庚如果跟去，很难说是否会被人发现什么，于是龙庚今日的任务就是好好看家。

龙庚看着窗外日渐西沉的景象，不由焦急地蹙了蹙眉。他抬头看向客厅里的钟已经离林白预计的回家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可是楼道里却依然没有响起林白的脚步声。

龙庚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和林白发生关系之后为他准备了糖醋里脊，可是林白却没有来得及吃便离开了；他决定单独列一个表格计算一下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以及导致它们发生的原因，企图从根本上杜绝此类现象。

最近林白总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之前的买可乐计划也被他从龙庚的智脑中删除，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深入交流了。龙庚本来以为自己身为一个仿生人不会有这方面的欲望，没想到不知道是林白的恶趣味还是什么，在一段时间没有碰到对方之后，他竟然感觉有些许的不适应起来。对于龙庚而言，林白身体的温度是他最好的养料。

“要么等主人回来之后，我试着跟他提一下这方面的要求，”龙庚暗忖，“毕竟我最近又看了不少好片子，技术上必然有所提升，说不定就能让主人对我倾心呢。”

好在林白没有让龙庚担心太久，很快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放下公文包后，他看着桌上的松鼠鳜鱼愣了一下，问道：“你做的？”

龙庚使劲点了点头。

“快点吃吧，”他想，“吃了我做的饭，就该上我的床了。”

“我在会议后吃过了。”林白回到自己的房间，“啪”的关门声正好盖住了他肚子的叫声，“你也有消化系统，不是吗？不要浪费了美食。”

龙庚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第一次开始痛恨林白把他造得这么像个人。

如果他只是一台机器，是不是就不能进食，也不会感到难过了呢？

第12章 12

开完会回到家中的林白，在看到桌上龙庚做好的松鼠鳜鱼的第一点，就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他关上自己房间的门，静静地靠在门上，把龙庚关切的声音隔绝在外。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他的思绪又飘回了，自己被那个人带入线性代数课堂的那一天……

直到走进教室他才知道那个人原来不是学生而是教授。看见林白惊讶的目光，彼时还很年轻的丁辰俏皮地冲他笑了笑，随即走上讲台，在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了新学期的课程。林白一向对线性代数很感兴趣，在上课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预习；而这门课的老师又是如此的风趣幽默，讲解深入浅出，更是让林白惊喜万分。

上高中的时候林白就知道自己的性向迥异于常人，也一直小心地隐瞒着这个秘密，不让它被姐姐和周围的朋友们发现；有女生向他告白，他也以学业为重的理由委婉拒绝了。他知道自己属于社会上的少数人，也了解到他们这个圈子的现状，再加上他自身的洁癖和感情淡漠，那时的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完一生的准备，从未想过在十年后的未来他的身边竟然会有一个仿生人。

但是在看到丁辰的那一瞬间，林白之前所有的规划都在一瞬间崩塌。他崇拜丁辰的学术能力，迷恋于他脸上温暖的微笑；每当丁辰温和地同他讲话，无论是探讨专业问题还只是日常关心，都能让林白心跳加速，感觉全身都浸泡在名为幸福的海洋里。

后来林白加入了丁辰的课题组，跟着丁辰带的研究生一起进行学术研究。直到现在林白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他不知道丁辰是否是他的同类，但只要他能够每天都能看到他喜欢的人，并和他喜欢的人一起朝着他们共同的目标努力，这就足够了。

有一天，林白和丁辰在办公室里讨论问题到很晚，丁辰主动提出请林白吃饭。受宠若惊的林白跟着丁辰去了他的家中，才知道丁辰虽然年少有为却一直单身。吃着丁辰的拿手好菜松鼠鳜鱼，林白忐忑不安地问道：“老师，您没想过找一位伴侣吗？”

“我眼光太高，”丁辰笑着回答，“至今没有看对眼的，就单身了。”

林白不能确定丁辰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压下了心中喷薄欲出的疑问。吃过饭之后，他礼貌地同丁辰告别，于是这个他第一次踏入心上人住所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当时的林白只以为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他对丁辰的心意遭到了拒绝，亦或者丁辰告诉他他只喜欢女性。而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林白不会出国，也不会遇见罗准，更不会把龙庚带到这个世界上。

龙庚不知道今天他的举动怎么惹了林白不悦，他看着桌上热气腾腾林白却不屑一顾的松鼠鳜鱼，不知道林白喜欢的不是松鼠鳜鱼，而只是丁辰做的松鼠鳜鱼。

他可以把松鼠鳜鱼做得比丁辰做的好吃一万倍，但他永远不会是丁辰。

第13章 13

龙庚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自己精心准备一下午的松鼠鳜鱼。虽然他的每个味蕾都叫嚣着好吃，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是不是我舌头上的传感器出故障了？”龙庚这样想着，“毕竟是那么精细的零部件……这个状况，需不需要向主人报告一下？他一直对我的数据十分关心。”

龙庚很高兴自己找到了一个和林白说话的理由，于是他很快把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兴冲冲地敲响了林白的房门。

他本来做好了被林白拒绝的准备，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死缠烂打到林白给他开门，毕竟虽然他是仿生人，但他只是模仿人类睡觉而已，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是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休息的。就像他完全可以在买可乐中一刻不歇，只不过他的举动很大程度上都受到林白的控制而已。

“千万不能让主人发现我悄悄更改了一点程序，”龙庚暗想，“不然，主人也会对我感到恐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