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群情激奋,难以抑制,宝济方丈一人的声音淹没在浪潮之中,急得他满头大汗,法叶寺群僧不知所措,都不知如何是好。

赵龄希身处这惊涛骇浪般的呼喊声中,饶是性格刚强,也不禁悚然一惊,右手紧紧握着意仙剑,心想:“真到了至急关头,我当横剑自刎,不能叫亲友为难,更不能叫这些人戮辱于我。”

四大宗主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周永道正要开口再说下去,忽然大殿中响起一个英朗声音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人说话时运起了上乘内功,嗓音中气雄浑,一下子越过了群雄呼喊,平平稳稳传入千百人的耳中,难得是他的声音听来悦耳至极,轻松自在,毫无半分声嘶力竭之感,足见功力高强,浑若天成。

众人吃了一惊,都想:“这是哪一路高手说话了?”转头望将过去,只见极乐寺中走出一名混血僧人,正是东迦罗。

东迦罗不紧不慢走到四大宗主之前,一手持着黄金禅杖,一手竖在胸前,先向四方行了个礼,然后微笑道:“诸位武林同道,请听贫僧一言。”

陶应盛说道:“不知东禅师有何高见?”

神女宫那姓花的副宫主名叫花光玉,忽然说道:“听闻极乐寺近来与朝天教打得火热,东禅师还差点做了赵教主的乘龙快婿,眼下见他丈母娘处境凶险,他一定是说情来的。”

朝天教与极乐寺联姻不成,于双方面子都颇为尴尬,因此这件事在江湖中鲜有人知。花光玉这么一说,群雄情不自禁“喔”了一声,均想:“原来朝天教和极乐寺还有这一层前缘在。”

神女宫另一个姓乔的副宫主叫乔宝英,说道:“也说不准东禅师心怀众生,看着大家伙儿不知该如何对付龙族才好,他要来为咱们指点迷津呢。”

群雄之中颇有些熟知江湖情势的前辈长者,见状都在心中暗暗好笑。

原来那花光玉是柳润颜的同门师姐,这对师姐妹当年并列神女宫双娇,号称是“光润玉颜,华容婀娜”。

但花光玉的武功比之师妹稍逊一筹,又不如师妹机惠聪敏,后来她们的师父就把宫主之位传给了柳润颜。花光玉深以为恨,这些年来一直愤愤不平。

及至柳润颜被邢世柔毁去武功,形同废人。宫中诸位尊长计较下来,这才让花光玉做上了副宫主,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可柳润颜不肯放开手中权柄,很快扶持了自己的大弟子乔宝英也做了副宫主。这下子神女宫分为两大派系,一众高手争权夺位,内斗得十分激烈。

所以,乔宝英虽然也十分不喜极乐寺,但不愿当众附和花光玉,反而为极乐寺出面说话。

花光玉笑了笑,说道:“乔师侄倒是好性儿。”

乔宝英哼了一声,说道:“晚辈哪里比得上花师伯见事明白。”

东迦罗微微一笑,朗声道:“眼前这么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事关中原武林运数前途,贫僧不得不出来振臂高呼,此事却与贫僧的姻缘私事无关。周宗主方才言道,昔日龙祸惨烈,此话确实不错,但当年人族大获全胜,紫霄天从此陨落,龙族被杀得只剩下一个孤儿,所有血海深仇都已了结。如今时移世易,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形。大家伙儿又何必闻龙色变,闹得人人自危?”

群雄登时哑然,有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有的心下不以为然,有的则不耐烦起来,心想:“这和尚啰里八嗦,好生烦人。”但碍于极乐寺的势力,一时不敢反驳东迦罗。

东迦罗顿了顿,接着说道:“贫僧前些日子去妖族地界走了一遭,探知了不少内情,委实不敢自秘,今日就说给诸位分晓。实则当年紫霄天隐匿太子身份,将他托付给人族抚养,就是希望他从此平淡一生,再也不要掺和到这些仇杀争斗之中。后来龙太子暴露身份,那是谁也意想不到的意外。

“那龙太子方云漪自幼生长在中原,受到人族风化熏陶,性子十分温良单纯。他绝对无心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更不会念念不忘父辈仇怨。所谓武林大祸即将到来,当真是杞人忧天了。佛祖在上,贫僧就敢为他作这个保。”

群雄一听此言,不免露出疑色,低声议论起来。陶应盛沉吟片刻,说道:“小人难度君子之量,君子也难度小人之毒。东禅师所言颇有慈悲胸怀,却不知你如何探得这许多内情?该不会是被龙太子蒙骗了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比武夺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比武夺魁

东迦罗说道:“陶宗主这话,倒像是把贫僧当作三岁小孩了。贫僧自信这一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退一万步说,就算龙太子当真是那满怀仇恨、阴险毒辣之人,紫霄天龙族早已烟消云散,龙太子一个少年郎,又能拿什么来倾覆中原?”

陶应盛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东禅师既然去妖族地界探知了许多内情,又怎么会不知道?龙太子先后把哮月城狼族、小龙山蛇族都收入麾下。那香兰郡狐族听说与狼蛇二族起了什么冲突,如今态度不明,然则三大贵族,龙太子已得其二。”

元虹心里忽起疑窦:“这姓陶的身处水月湖,如何得知这许多妖族纠葛?若是道听途说、口耳相传,那武威关之变在前,时隔较远,中原人修当能听闻,但无涯盟之乱在后,狼蛇二族随后开拔前往哮月城,狐族残兵则逃往西域,这消息又是谁传到中原去了?难道是狐族有意传播?”

东迦罗朗声道:“当年妖族鼎盛之时,尚且败于人族,如今龙太子靠这三分之二的势力,再图征服中原,只怕更加不易。妖族又不是傻子,岂能这点算术都计较不来?明知得不偿失,难道龙太子还会飞蛾扑火?”

周永道说道:“龙太子在妖族固然一呼百应,到了咱们中原,还有朝天教、极乐寺这两大助力,照我说,他的势力可大着呢!”

群雄听他们这么剖析下来,顿时觉得那龙太子野心勃勃,羽翼已丰,中原武林岌岌可危,不日就要大祸临头。

方云漪心里直纳闷:“奇怪,我的势力怎么就大了?”但仔细一算,陶、周所言也八九不离十,不禁又好笑,又担忧:“不知不觉已经结识了这许多好朋友,难怪他们如此忌惮我。”

赵璋仪说道:“周宗主可又来,朝天教源远流长,不知多少前辈英豪为了天下苍生而鞠躬尽瘁,怎么周宗主上下嘴唇子一碰,朝天教转眼就成了龙族家兵了?你们侮辱我一人不要紧,但若辱及我朝天教,赵某万死不能答允!”

周永道哼了一声,说道:“朝天教诸位前辈英豪确实是人所共仰,但后代人物中却出了窝藏武林公敌的大叛徒。我们外人不过议论两句,朝天教自己人做出这等贻羞门户的大事,岂不是成百上千倍侮辱了朝天教世代英名?”

赵璋仪勃然大怒,气得胡须不住颤动。

东迦罗说道:“究竟龙太子是不是武林公敌,现在还没有定论。依陶宗主所言,龙太子已经收服狼蛇二族,那么只消龙太子愿意与人族修好,大部妖族都当凛遵。朝天教、极乐寺十分愿意出面说和此事,若是能延续四海清平的局面,于天下苍生均有莫大功德,那么不但不是大叛徒,反而是大功臣了。”

周永道说道:“若是说和不成,又该如何?”

东迦罗说道:“倘若当真说和不成,那时再开战也不迟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眼下妖族并未显露半分敌意,咱们倒先自惊自怕起来,岂不是太失气度?”

周永道说道:“怕就怕龙族又来那一套阳奉阴违的毒辣诡计,明着答允修好议和,暗着却来痛下毒手,屠龙圣仙家门惨剧就是前车之鉴,当年中原群雄可都被龙族耍得团团转。若不是老严掌门夫妇豁出性命,人妖大战谁胜谁败,可真不好说呢!东禅师那时年纪还小,恐怕不记得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吃龙族哄怕了!”

宝济方丈忙道:“就算龙太子当真复辟紫霄天,他族人尽皆凋零,他只能做个末代龙帝罢了,忽忽数十年之后,他龙驭宾天,九鼎大权转落他族之手,千辛万苦为他人做嫁衣,岂不是白费力气?紫霄天再延续区区几十年的荣光,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所为何来?”

陶应盛说道:“宝济大师是有德高僧,心地仁厚纯善,不把功名利禄放在心上,哪里晓得那些狼子野心?古往今来,那些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之辈难道还少了?但求一将功成万骨枯,威风一日是一日,哪管身后树倒猢狲散?”

当下群雄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东迦罗站在殿中据理力争,滔滔雄辩,迦字辈三僧也在旁声援支持。

今日群雄之中,本就有不少门派与极乐寺交好,一来听得四僧所言在理,二来这些英豪也不愿看见狼烟四起、天下大乱之凄凉惨状,渐渐也有不少人都倒向了极乐寺。但大多数武林豪杰,还是站在华虚门这边。

眼瞧着日到中午,法叶寺不得不作起东道主,香积厨僧人厮仆忙活着生火煮饭,素斋清茶流水价送入大雄宝殿、廊下院中。

法叶寺远近驰名的素包子更是不知蒸了几百几千只,笼屉在灶台上堆得比塔还高。幸得寺中百物皆备,存粮丰足,倒也不至于亏待了各路英雄。

赵龄希食不下咽,喝了几口清茶,只觉得没滋没味,眼望窗外晴空当日,几株碧柳映在朱墙上,心想:“不知我还能瞧见明日的太阳么?”

忽然一只素包子从背后递到面前,方云漪低声道:“娘,你多少吃几口罢,就是上法场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赵龄希忍不住笑了,接过包子说道:“谁要上法场了?”

方云漪笑道:“我就喜欢见你笑,不愿看你愁眉苦脸的。”

赵龄希眼眶微湿,低下头去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