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漪说道:“那当然了,我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委屈哥哥们。”

赵龄希环视一圈,又看向最后一人。

只见那人站在阴影处,不与众人为伍,一束熹微日辉从窗纸中射入屋内,照射出一小片冷白面容,眉宇冷峭,神情静默,却是严惟洲。

赵龄希低声道:“严大掌门也来了。”心里有些奇怪:“怎么严惟洲和云儿走到一路去了?”

严惟洲点点头,说道:“方夫人。”

东迦罗侧身坐在赵龄希另外一边,说道:“方夫人,你瘦了好些,身子可还好吗?”

赵龄希低声道:“随我好与不好,左右就是这个样子了,倒是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们能纵着云儿返回中原?方才看到那条白龙,可没把我的心也吓了出来。东禅师和严掌门就罢了,你们本就是中原人修,可你们四个妖修居然还敢回来?你们不知道如今的中原形势么?”

方云漪说道:“正是因为知道形势紧张,所以必须要来接你啊。大家都是为了帮忙才陪着我来的。”

赵龄希紧紧攥着方云漪的手,说道:“怎么个帮忙法儿?”

方云漪语速飞快说了一遍目前形势,赵龄希沉吟道:“东禅师倘若能玉成人妖结盟,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方云漪说道:“是啊,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群雄反对,你的处境可就危险至极了。所以你还是跟我去北漠罢。”东迦罗也劝道:“极乐寺和朝天教自会联络同道中人,你无谓留在这里受人摆布。”

赵龄希摇了摇头,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是一走了之,大伙儿必能猜到我逃去了妖族地界,说不定还要怀疑是我大哥有意纵容,那朝天教的名声岂不是更加狼藉?群雄岂不是更生疑忌?于你们的联盟大业更是有损无益。我……我起初是不愿意离开梨花山的,但既然我已经回到江湖,那就不能一味逃避。”

方云漪急道:“这怎么能是逃避呢?”

赵龄希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改日群雄大会,我要当众分说清楚,传蔼并非人族叛徒,更无半分奸谋野心。他只是受了好友的托付,要尽力爱护一个孩子而已。虽然这孩子是龙族后裔,但他穷尽苦思为他加固封印,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凡度日,后来这孩子的身份曝光,那都是因为……”

她抬头瞧了严惟洲一眼,低声道:“那、那都是意料之外。旁人信不信由得他们,我却不能任人污蔑你爹爹的身后名誉。”

方云漪说道:“万一群雄非要处决你而后快呢?什么声望名誉,爹爹可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必然不愿意你以身犯险啊!”

赵龄希神情倔强,说道:“你爹爹不在意,我却无法忍受旁人污蔑咱们一家。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为了你爹爹,还有朝天教……哼,大哥当年就不同意我和他成亲,现在这件事大大拖累了朝天教,咱们赵大教主成日价一副长吁短叹、悔不当初的模样,又一个劲儿嘴里嚼蛆,唠唠叨叨说传蔼如何如何不好,我一看就心里来气。你爹爹走得早,这件事由我承担便是,绝不推给旁人!”

方云漪不知该如何劝说娘亲才好,求助似的望向元虹,低声道:“大哥哥,你看……”

元虹见赵龄希已经拿定主意,沉吟道:“如此,我们就都去群雄大会走一遭。等到方夫人说明情由,东禅师也提出结盟修好之策,咱们瞧一瞧群雄如何反应。倘若形势不对,云儿就化作龙形,咱们立即带你离开。最好云儿走的时候还能羞一羞赵教主,众目睽睽之下好叫群雄知道,朝天教跟妖族并不是串通好了的。”

赵龄希一惊,说道:“可你们打算如何混入水月湖?华虚门又不是吃干饭的,难道就任凭你们跑去捣乱?”

方云漪说道:“娘,你安心就是,我们全都想得妥妥帖帖了。”他见赵龄希又要劝说,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劝不动你,你也别劝我们。大家劈里啪啦去大闹一场,也算出一口闷气。”顿了顿,扭头说道:“严大侠,你别着恼,我们不会伤害华虚门弟子。”

严惟洲说道:“我知道。”

方云漪又跟赵龄希诉说别来情由,武威关大战、狼族营地受人暗算、无涯盟大战……说起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之处,方云漪神采飞扬,手舞足蹈。赵龄希如临其境,手心都冒出汗来。

待得方云漪说毕,赵龄希给他倒了一碗茶,看着他咕嘟咕嘟喝得一干二净,她微笑道:“既然狼王和闵族长待你都好,那我就放心了。”

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众人立即拉起兜帽,不再言语。

只听是宝济方丈匆匆回来,赵璋仪走到廊下问道:“如何?周宗主走了么?”

宝济说道:“那周宗主到处都找不到龙太子,带了一大群灰头土脸的弟子,非要到我法叶寺中搜查。大家都是江南正道,本来给他看一看也无妨,但如今东禅师、赵教主都下降我寺,哪里能泄漏机关?我就跟他说佛门清净之地,不容外人聒噪,硬是把他给打发了。他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阿弥陀佛,咱们这两天更要加倍谨慎,说不定他明着不行,就要来阴的。”

赵璋仪叹道:“想我朝天教昔日何等风光,不要说教主了,就是教中二三流人物闯荡江湖,无论走到东南西北,哪里的武林同道不是争着抢着殷勤巴结?如今却如过街老鼠,连个清清净净的落脚之处都寻不着。也是方丈大师宅心仁厚,还愿意收留我们。”

宝济宽慰了赵璋仪几句,两人站在廊下说起话来。

这边屋里一片安静。赵龄希拉了拉方云漪的袖子,偷偷说道:“你怎么跟屠龙圣仙在一起啊?”

方云漪知道严惟洲耳聪目明,就算赵龄希声音再低,严惟洲一定也能听到,方云漪低声道:“他不让别人叫他屠龙圣仙了。”

赵龄希说道:“他不让叫,难道他就不是了?难道龙帝复活了?”

方云漪低声嗔道:“娘!”

赵龄希说道:“你别娘啊娘啊乱叫,你老实对我说,你是不是跟他……可是,可是他的岁数也大你太多了。”

方云漪轻轻噫了一声,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又看了严惟洲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方云漪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轻声道:“他也没有大我那么多啊。”

赵龄希也笑了,说道:“还嘴硬吗?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小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肚里打什么主意。”

东迦罗忽然咳嗽了一声。只听赵璋仪走到这边门前,说道:“东禅师,我妹子如何了?”

东迦罗说道:“方夫人已经醒了,精神还算健旺。”

赵龄希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多谢大哥关怀,妹子总算还没死,不能趁你的心愿了。”

赵璋仪本欲推门进来,闻言定在门前不动,压低声音说道:“妹子,你说的什么话?东禅师和方丈大师都在呢。”

赵龄希不言语了。

方云漪搂了搂娘亲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说道:“我们出去了,你好生保重。”

赵龄希轻声说道:“你这两天可别随便出来走动,仔细给你舅舅瞧见。”

方云漪点头答应。

东迦罗高声说道:“还请方夫人安心休养,我等告辞。”

众人走出房间,宝济便安顿东迦罗及其从人宿在东院一排禅房。傍晚,宝济派出去分发名帖的僧侣尽皆回寺禀报,说是收到帖子的各路门派首脑都应允见面商谈。明日东迦罗就要四处拜访游说。因此当夜用过晚饭,众人早早上床安寝。

方云漪独自睡在一间小屋中,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想偷偷去看一眼娘亲,但怕撞上朝天教弟子,只得强行按捺。

半睡半醒间,忽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大鸣响,前院传来阵阵金钟轰鸣,有人惊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方云漪吃了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须臾间整座法叶寺从前到后乱成一团,无数僧人乱奔乱跑,大喊大叫:“前面起火了,大家去救火啊!”“快请方丈来!”“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没有烧到大雄宝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