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漪“唔”了一声,似睡非睡反问道:“谁呀?”

严惟洲不语,只听得一骑骏马弛到车旁,车窗帘幕随风掀起一角,隐约看见鞍辔鲜明,认得是狼王子的坐骑。那马上之人似也看见了车内情形,却只是纵马与马车并行,一时没有言语。

不远处又有一骑骏马奔来,重陵远远问道:“哥哥,你怎么不上车去?”

方云漪浑身一震,登时醒了过来,惊道:“虹哥?”

马车旁边那人叹了一口气,正是元虹,隔着车窗低声道:“云儿,咱们今晚要接着赶路,明天就能抵达鸿雁府了,那是我北漠重镇,城中守备将军得到飞鸽消息,已经率人出城前来迎接。咱们明晚到城中歇脚,委屈你今晚再在马车里过一夜。”

方云漪张口结舌道:“虹哥,我”

元虹说道:“你好生歇着。我们今晚要代替父王,督率大军夜间赶路。”说着调转马头,奔到兄弟身侧,说道:“我跟云儿说过了,咱们去罢。”

重陵说道:“我想看一眼云儿。”

元虹说道:“他睡下了,让他好好歇息。”

重陵嗯了一声,于是兄弟俩并驾齐驱,云飞般奔到后方队伍高声传令。

方云漪心乱如麻,掀开车帘探头出去张望。

只见一轮冰盘高挂夜空,散发着朦胧光晕,无边无际的大漠沙丘光影分明,狼蛇联军那长长的队伍如巨龙伏地,蜿蜒颀长。人人或是手持火把,或是点着孔明灯,那星星点点的橘红灯火连成一片,在广袤月夜下不住移动。

龙太子的马车在队伍中段,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万俟兄弟奔入这庞大队伍,便如水归海,早就找不见了。

方云漪放下车帘,呆呆坐回原位,手足无措道:“虹哥看见我们在一块儿了,我……我又让他们伤心了。”

严惟洲盘膝而坐,两手搭放在膝头,淡淡说道:“现在既怕成这样,方才为何稀里糊涂,顾前不顾后?”

方云漪郁闷极了,双手抱着脑袋,说道:“瞧你说的,难道我一个巴掌拍得响吗?你撇清得好干净。”

严惟洲说道:“是我的错了?”

方云漪哀叹一声,低下头去,两边膝盖紧紧夹着面孔,苦着脸道:“唉,不怪你,也不怪莲哥哥,都怪我明知故犯,屡教不改……这可怎么办?”

严惟洲说道:“你们的事,我如何能够置喙?”

方云漪说道:“我的事,你置喙得够多了,还怕多这一桩?”

严惟洲反问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方云漪抬起头来,面色挣扎不定,两手胡乱揉搓着头发,说道:“我只觉得大家待我都很好,我也待大家好。不论是哪一个,我都……都割舍不下。虹哥陵哥又是我第一个……第一个……我跟他哥俩是拆不开的。”

严惟洲说道:“我料得你就是如此。”

方云漪心中情丝繁乱,难以自持。

当夜,严惟洲自去别的马车歇息,方云漪独个儿胡乱睡了。

第二日清晨,大军正在前行,远方传来人马奔腾之声,正是鸿雁府守备将军率领八百武士前来迎接。双方前锋各举狼旗,欢然飞驰汇合,一齐调头回到主队拜见狼王。

那守备将军是万俟氏旁系亲戚,论起来与狼王一脉沾亲带故。丹金和元虹重陵接见了守备,又引着守备去拜见龙太子。那守备对方云漪好生敬畏,恭顺辞卑,不敢抬头相视。

而后,守备率八百武士在前开路,狼蛇大军随之行过沙漠,逐渐看见一片片绿洲水源、村庄镇甸,与先前大漠荒凉情形大不相同。

到得傍晚,前方出现好大一座雄伟城池,艳丽晚霞之下,城墙建筑冒出氤氲蒸汽,宛若海市蜃楼般壮观美丽。方云漪心道:“那就是鸿雁府了。”

大军加快前行,方云漪掀开车帘,只见楼宇屋舍多为黄砖大帐搭就,人烟稠密,市肆繁盛。

鸿雁府中官吏百姓数以万计,早已得到太子、狼王率军驾临的消息。守城军士提前喝道清街,城中男女老少有的挤在街边观看,有的挨在临街楼上开窗相望,还有的后生小子爬上屋顶,如同鸟雀般密密麻麻落了一堆。

大军在城外扎营,狼王一行首领进得城内。守备当先开道,两个狼王子骑马并行,狼王则昂然在后。满城响起沸腾欢呼声,人人争先恐后行礼叩拜,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龙太子的马车夹在队伍之中,方云漪掀起车帘,好奇打量外边情形,只见城中百姓大多是尖耳长尾的狼族,毛色有黑有灰有白,此外也有猎豹、豺、老虎、蛇等种种妖族。匆匆看去,没有一个人修。

銮铃声响过之处,人人都瞧见车内坐着一个龙族少年,尽皆骇然变色,战战兢兢拜倒在地,四面八方潮水般唤道:“龙太子降临了!”更有的年老妖族面露惧色,两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不住喃喃祝祷。

方云漪心想:“妖族百姓似乎很怕我呢。”于是放下车帘,不再多看。

不一时队伍进得将军府,终于停下车马。方云漪钻出马车跳到地下,只见府中楼阁连绵,构筑宏伟,前厅廊下列了一群吹打乐手,锣鼓响器奏起欢快喜乐。

方云漪笑道:“这将军府可真漂亮。”

那守备笑道:“鸿雁府虽然热闹,但跟哮月城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哮月城规制宏大,王宫更是气派绝顶。每到满月之时,银色月光铺满大地,整座王宫就如银子打的一般,那才叫漂亮呢。”

丹金微笑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再过几日,太子就能亲眼看见了。”

闵氏父子从后面走了过来。闵惊鸿闻言说道:“这世间哪里还有比得过紫霄天的所在?真正是天府仙宫,凡人不可想象也。”

丹金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闵老弟说的在理。”

闵莲君走到方云漪身边,轻轻牵住了他的右手,方云漪对他微微一笑,但心里挂念不下,又转头看向万俟兄弟。

元虹见状,跟重陵使了个眼色,重陵便走过来拉住了方云漪的左手,低声道:“云儿,你累不累?”

方云漪忙回握他的手,说道:“我不累。你和大哥哥操劳一路了,你们才辛苦呢。”

这时东、严亦骑马跨入大门。东迦罗说道:“严大侠,你瞧妖族风土人情,与咱们人修之地也没多大分别。”

严惟洲说道:“众生平等,原无什么不同。那许多高低贵贱三六九等,许多隔膜壁条条框框,其实都是人为所致。”

东迦罗笑道:“华虚门武功源自玄门,严大侠确有慧心。”

丹金在前面喊道:“严大侠,东禅师,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请进来罢!”

严惟洲微微颔首,东迦罗笑道:“多谢狼王,我们就来了。”两人翻身下马,快步跟上队伍。

那守备忙引着众人进屋歇息,茶水点心竭力款待,当晚又在大厅设宴洗尘。方云漪、万俟父子、闵氏父子都奉为上座,严惟洲、东迦罗等坐在旁边。守备在主位劝酒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