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虹说道:“断塔河距离溟烟山脉不过十数里,山陵崎岖陡峭,终年迷雾不散。何况毗邻人族地界,我族不能任意行事。父王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见你已经去了一夜,料想是追不上来了,也就不会再派人冒险追逐,否则连溟烟山脉都能随便乱闯,那么眼下立即就能端了无涯盟总坛,又何必兴师动众昭告群妖?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方云漪点点头,元虹又说了诸般联络细节。天色微明,鸟语唱晓,三人渐渐困了,并肩叠股而眠。睡不多时,便有狼族卫兵前来叩门,说是狼王准备出发,请太子和王子们快些收拾。

三人快手快脚洗漱更衣。打点好了行装,一同来到垂蟒仙洞洞口。

洞口空地上乌泱泱站满了人,蛇族族人尽皆出来相送贵客,只不见极乐寺诸人。

元虹向旁人一问,原来天刚亮,东迦罗就向闵惊鸿辞行,说是离开极乐寺太久,一心只想回到中原,随即领着极乐寺诸僧离了小龙山。

众人不疑有他,只有方、元、重心里知道,东迦罗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故意提前出发。

丹金正在与闵惊鸿说话,回头看见方云漪和万俟兄弟,微笑道:“我们老头儿早早都起来了,年轻人怎么恁地贪睡?”

元虹说道:“云儿昨夜学武功学得晚了,早上就爬不起来。”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方云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丹金见他一双眼睛哭得粉红微肿,暗想:“还以为他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其实他也知人情世故,看来他是害怕去哮月城呢。”因伸手拍了拍方云漪的肩膀,满面和蔼道:“孩子,咱们哮月城有大漠有骆驼,有绿洲有骏马,春天里景色正美,城里城外都好玩得紧,以后叫重陵天天陪你放鹰打猎。谁要是敢惹你不高兴,你跟我说,我拿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

方云漪心里好生委屈:“你老人家灯台不照自,怎么不抽你自己呢?就是你惹得大伙儿都不圆满,可怜我和狼哥哥们不得厮守了。”面上乖乖应道:“是。”

靖太昌的笼子又蒙了一层黑布,挪到一艘船上等待出发。

陆月归一袭红衣站在水边,池水中映出他修长的背影,火红尾巴高高举起,微微摇晃,微笑道:“怎么殿下的模样像是哭过了?噢,莫非是不舍得闵公子?”

方云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闵惊鸿说道:“狼王贵步临贱地,大驾光临来我南疆一趟,我们本该倾其所有竭力侍奉,可惜我们居于偏僻乡野,各项招待十分简慢,难以留得贵客多住几日。如今就让我儿莲君,好生送大家一程罢。”

丹金说道:“闵老弟太客气了,你家公子娇生惯养,怎好跟我们日夜赶路,风餐露宿,生受那羁旅劳苦?”

闵惊鸿说道:“行啦,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这是我蛇族招待贵客的规矩,莲君会送你们到南疆边境,约莫到了断塔河,他就不过河了,自会掉头回家。你放心,他不会跟去哮月城,叫你宝贝儿子们的七夕婚宴办得不痛快、不顺遂、不体面。”

丹金微微一笑,说道:“莲儿跟元虹重陵认了义兄弟,也就是我的义子,我怎会亏待他?”

闵惊鸿回头唤道:“莲儿,你躲躲藏藏缩在后面作甚?你的义父、义兄弟们都等得着急了。”

蛇族诸人向左右分开,露出站在最后的闵莲君。闵莲君穿着黑色披风,严严实实蒙着兜帽,闷声不吭越众而出。

闵惊鸿又点了数十名蛇族亲兵送行,向方云漪说道:“殿下,我说的话,你千万放在心上。”

方云漪说道:“伯父,我都知道。你好生照顾你自己。”

众人告别之后,便即坐船渡过垂蟒仙洞。丹金只盼着尽快归北,因此离了小龙山,命令众人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奔向北方,三四日间就到了南北边界。

两边山峦走势和缓,前方地势逐渐开阔,远远一条河水弯弯曲曲流向西方,两岸水草茵茵,烂漫野花姹紫嫣红。

河边立着一座琉璃瓦黄砖宝塔,飞檐勾角,筑造得甚是高耸巍峨,可惜塔身不知何故从中腰损坏,像是被巨人用剑砍断了半截儿。

断塔下一堆堆破砖烂瓦,长出了丛丛青蒿,无声无息随风招摇。

众人不眠不休赶了几天的路,早已人疲马倦,见到河畔春景如画,不禁精神一振。

丹金说道:“咱们今晚就在河边安营扎寨,摆下酒宴,答谢蛇族相送之情。”

狼族卫兵们欢声呼喝鼓噪,纷纷催马奔到近处。

闵莲君轻声细语道:“老狼王太客气了。”慢条斯理吩咐蛇族亲兵们聚在阴凉处歇息。陆月归则带领着狐族侍卫们,全心看管靖太昌的牢笼。

方云漪和万俟兄弟催马来到河边,只见河水清澈,日光之下,水中游鱼如同浮在空中般成群游动,河底一颗颗鹅卵石圆润分明。

狼卫们放了马儿饮水吃草,齐心协力卸下行囊,在河岸边搭建营地。

方云漪翻身下马,举手挡在眉前,望着对岸那半截儿残塔,说道:“这塔怎生如此一副怪模样?没人来修一修么?”

元虹说道:“听说千百年前,狼蛇两族边民抢夺地盘,狼族在河边造了高塔,以便眺望敌情。蛇族则趁夜渡河,埋火药炸毁了宝塔。没多久狼族重建塔身,蛇族又来炸毁,反反复复无休无止,这塔总是建不起来,索性就留下半截儿塔身在这里了。”

方云漪说道:“要是大家都不要争斗,这座宝塔不就建起来了?”想了想,又笑道:“然则也不必费老大力气造什么塔了。”

丹金看了一会儿狼卫们搭帐子,便走到河边吹吹风,正好听见方云漪这句话,微笑道:“太子此言,足见胸怀天下,志向远大。等到哪日四海归一,天下大同,昔年龙帝龙后的宏大抱负也得以完满了。”

方云漪笑而不答。

丹金举鞭指向远方,感叹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老了,只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以后这些土地山川还不都是你们的吗?只盼你们把前人遗志发扬光大,奋勇争先,那么就保得住万世基业了。”

方云漪看了万俟兄弟一眼,斟酌道:“你老人家说的当然很好,但古人言道知足常乐,咱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好端端的,不如大家就一直快快活活、和和气气,那不是也挺美的吗?”

丹金笑道:“你这话又不像是龙帝的儿子了。你可见过绵羊吗?那是天底下最柔软和气的畜生,只消有一槽清水、一槽草料就心满意足。可是人吃羊的肉,喝羊的血,还要扒下羊皮穿在身上,羊毫无反击之力,难道它心里就不惊不恨吗?为人处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懒怠闲散,别人可不会,总有一天别人要来吃你,那时你如何还击自保?难道就靠一团和气?”

方云漪心道:“就算要往前进,也不能靠一通蛮劲儿乱闯瞎跑啊。”

重陵说道:“父王,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丹金一手拿着马鞭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拧了一把重陵的脸,笑呵呵道:“你这锯嘴葫芦,跟着你大哥哥去中原走了一遭,算是见过世面啦,如今话也变得多啦。”

重陵默默别过头去,元虹说道:“父王,归途路上万般物事都不齐全,既然夜里要摆宴答谢闵公子他们,咱们还是一道儿张主张主,免得有损我族颜面。让重陵陪着太子罢。”

丹金微笑道:“好孩子,你回来了,我也能省省力气了。”

父子俩相携走入营地。重陵单膝蹲在河岸上,伸手拨弄清凉的河水,说道:“父王天天就爱跟我们说这些,你别往心里去。”

方云漪挨着他身边蹲下,随意揪下一根青草,缠在指头上勾来勾去,草茎纤弱,但无比坚韧,笑道:“我喜欢的那种日子,别人未必喜欢,大家笑一笑就过了,不必互相勉强。”

重陵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最轻松散漫的人了。”

方云漪笑道:“好呀,你说我没志气。”

重陵说道:“没志气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