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父亲，这条路，这些答案，我不想去书中寻找，也不想在朝堂上寻找，我想去民间寻找。”

闻言，嬴政微感诧异：“去民间寻找？”

“是！这些天，我总在想，匠人打造的利剑，是士卒之剑，那什么是天子之剑？父亲的天子剑是统御天下的权柄，而我之剑，在于万民之中！但它具体是什么，我尚未得到答案。”扶苏说得斩钉截铁。

“所以，我想去民间，我想亲自用脚丈量大秦的土地，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大秦的子民是如何生活的。我要做农人，做匠人、商贾、士卒，我要和农人一起种植庄稼，和匠人一起打铁，和商贾一起经商，和士卒一起打仗。我要体验子民的生活，看世间百态，最后回到咸阳，打造属于我自己的剑。”

嬴政静静看了扶苏一会儿，点头答应了，“也好，只有在民间生活过的人，才能知道如何治理天下。”

扶苏大喜，再次行礼：“多谢父亲应允！”

“记住，剑是用来杀敌的，任何时候，都不可用它抹自己的脖子。”嬴政嘱咐道。

这也是女娃曾经对扶苏说过的话，只是那时候的他们，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如今才懂得了。

扶苏眼里一瞬间涌出复杂的情绪，坚定地道：“唯！”

他已经知道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厌弃他。父亲之所以对他有诸多不满，是因为对有有着更高的期待，所以有着更严格的要求，并且也是他们父子二人理念不合。

既然知道了，那么不管何时何地，他都不会自刎！

他闭了下眼，将眼里的热意压了回去，道：“父亲，我想即刻出发，便不去对神明道别了，还请您替我向致歉，也感谢殿下对我的看重和提醒。”

“好。”嬴政颔首。

“也请父亲代我向母亲道别。”扶苏迟疑了一下，又坚定了起来，“母亲爱我，必定舍不得我，若是告别，必定涕泪连连。而我也会因为舍不得母亲，一步三回头，迟迟不肯出发。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见。”

“你自己决定便是。”嬴政道。

扶苏抬头嬴政：“父亲，我去了，请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嬴政面露微笑：“去吧，我大秦的太子要长于风霜之中，而非锦绣堆里。”

他很高兴扶苏能做出这个选择，他虽然心疼儿子会吃苦，但更多的是自豪和骄傲。

扶苏感受到了嬴政的情绪，不禁也是心潮澎湃，躬身一拜：“唯！”

然后，他留恋地看了父亲一会儿，便毅然而然地转身，下了?t望台高高的台阶。

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袱，离开咸阳宫。

他没有带侍从，也没有带护卫，一人一马，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并非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会暗中派人保护他。

他明面上没有带任何侍从，是在用行动告诉父亲，他想凡事亲力亲为，不想再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

嬴政也的确明白他的意思，便只安排了护卫默默保护，并不去管扶苏到底做了什么。

扶苏就这样离开了咸阳宫，没有惊动太多人。

咸阳城中，街上人摩肩接踵，一个不注意，他身上的钱袋便被人偷了。回头去看，左右四顾，却不知道小偷是谁。

潼谷关外，密林之中，有强盗来袭，抢夺了他的马和行囊，若非护卫出现，他必将丢掉性命。

“原来，这就是律法严苛的原因。”他坐在篝火旁，喃喃自语。

亲自走这一遭，他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可笑。

人性本恶，若非律法约束，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模样？天生仁善者到底是少数，且并非所有人都能被教导向善。咸阳城中的小偷和密林中的强盗，不就是这样吗？

秦律如此严苛，并且还是在天子脚下，可还是有人作恶。

如此便可想一想，若是没有严苛的律法，作恶的人是不是会更多？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老实本分的人，若是在无意间犯了法，却要受到严重的处罚，对他们来说也不公平。”扶苏思索道，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暖暖的，让他看起来很柔和。

“救命啊！”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扶苏忙起身拔剑，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两个中年男人发生了争执。身材魁梧的那个正挥舞着拳头，死命地揍那个身材瘦小的，直把人打得口鼻出血，奄奄一息。

扶苏认得这两人，是一对异性兄弟，结伴去外地经商，昨日他们三人结伴走了一路，今日早晨才分开。

如今再见，却不知这俩人为何打了起来。

人命关天，扶苏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

那魁梧男子远远看到他冲过来了，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停手，逃命去了。

扶苏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到了一条秦律――若路遇不平事，见死不救，要受到处罚。

他从前觉得这条律法太过严苛，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有见义勇为的能力，若是自身实力不够，或者贼人太过凶悍，自然不敢贸然上前，事后却因此事受到处罚，是否太过苛刻？

但如今，亲眼看到那魁梧男子远遁而去，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其实，不一定要亲自搏斗，才叫见义勇为。

当一个人作恶时，旁观者皆无动于衷，全都假装没看见，这无疑会助长作恶者的气焰。

正因为知道无人会管闲事，所以恶者更恶，干起坏事来无所顾忌。

而有了这条律法后，当一个人想干坏事时，如果发现周围有人，就会再三迟疑。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做了坏事，周围的人都会上来制止他。如此风险太大，他便不敢作恶了。

这条律法，便是一种威慑，威慑世人不要作恶。

原来，这条律法是这个意思。

扶苏恍然大悟，但随后又皱眉喃喃：“这固然能起到威慑的作用，但若有大奸大恶之人非要行乱法之事，旁观者也会因为忌惮对方太过凶悍，不敢出手相助受害者。如此一来，那旁观者便会受到处罚，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