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式一开始听到“父子两人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这个说法,觉得十分荒谬。就算贺老爷子的工作再忙,难道真的抽不出几天去见见儿子吗。但厨房的老姨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得不令人不信,她想着,肯能里面是有什么外人不为得知的秘密吧。

至于在这个故事里一直不曾提及过的贺夫人,仿佛就是一个消失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见过她,没有任何人说起,也没有任何相片,亦不知是生是死。假说她没有生下这个贺家唯一的儿子,就似乎是完全没有印记留下。

贺盛每日跟着老爷子进进出出,却仿佛比贺家的总掌舵人还要忙,黎式偶尔能在晚上的正餐时看见他几次,其他时间基本不会碰面。

而那个从香港追到澳门来的乌鸦哥,如今是贺老爷子手下的保镖。曾经与之交过手的韩式兄弟,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想来,这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过惬意。

不过那男人也无所谓这些,他过海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黎式回去。他不可能彻底抛弃香港已经打拼多年的事业,也不甘心就这样,让她和自己的人生产生交际,却又离驰。

黎式住在明月三号,他便日日去看她。

住在二楼,她白天喜欢坐在窗户旁边看书。他便会在不当值的时间过来,站在楼下,隔着开窗和她说句话。

不进房,不入门。

这里是贺家,只能守贺家的规矩。

偶尔,他会从外面给她带点小玩意。因为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就什么都带。不过也正因为乌鸦哥礼物的随机性,能让黎式真正喜欢的也很少。

最后,他终于肯动下脑筋,想想她到底喜欢什么。过去的那些岁月的画面闪过脑海,他跑遍整个澳门,终于找了一样满意的礼物。

冬日朗日的傍晚,黄昏的暖光晒着明月三号小楼,乌鸦哥从外面回来,站在别墅楼下喊她的名字。

玛格丽特修女从门口走出来,用有些许蹩脚的粤语回答说,黎小姐在小憩。于是他就站在门前等,等到夕阳落山,朗月初上,黎式终于从二楼的阳台探出脸孔来,说话还带着懒音。

“你点解仲喺度(还在这里)?”这个时间贺老爷子快回来,他应该去巡视宅院。

“今次带点好嘢畀你。”

看他难掩兴奋的样子,她终于也露了些笑脸,“系咩啊?唔好讲大话啊!”

玛格丽特走下台阶,接过了乌鸦手里的纸盒。最起初,这位修女对整日出现在黎式楼下的男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说得直白点,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好人,一双眼睛里冒着一股邪气,就像山里觊觎白羊的黑狼。

可他日日来,每日来,今天带这个,明天带那个,哪里还有不认识的道理。

今天他给她带了一本书,《A Night to Remember》。

记得还住在元朗旧公寓,日落西山时,她裹着日更壹二一,00岚23岚25公众浩毛毯,斜坐在阳台看书,看的就是这本小说,是她用一打猪肉加两块姜换来的。

他有印象,便觉得,她会喜欢。

黎式不记得她过去看过这本书,也不记得自己在某年的圣诞夜里,看过一部叫做《冰海沉船》的黑白电影,更不记得在那个深夜里,她攞住一把刀对准了他的咽喉却又放弃,那亦是她沦陷的起点。

如今的黎式,只是下意识的,对这个故事有好感。就像对楼下的这个男人一样,或许她不太记得从前,但却也是愿意向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乌鸦哥的礼,终于送到了姑娘家的心坎上。

她是很喜欢这本书的,他巡夜下工,会去她的楼窗底下站一站,总会看到她捧书而读的剪影。

夜中未央。

轩窗倒影,如梦似幻。

第0103章 「102」旅澳

周末是个难得的晴天,天气回暖了些许,黎式起身后便去逛了一会园子。时近中午,回到明月三号,还没进门,就听见一楼的小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动静。

玛格丽特修女暂时不在,她便自己去一探究竟。

突然一件不明物体以极快的速度从厨房飞出来,幸好黎式躲闪及时,不然定被砸的脑袋开花,又紧接着跟出一个男人,他穿着极为不合适、只能半吊在身上的围裙,揸住一把蹭亮的菜刀,脸上还沾着一些碎骨的粉屑。

“你...”她看着突然以这幅样子出现的乌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点解你喺屋里?你做咩啊?”

不过也亏得黎式现在是失忆状态,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营生的,换在过去,她铁定是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厨房里做什么人肉叉烧包。

乌鸦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竟然还有些许尴尬,强撑镇定,“我...我煮饭啊...”

“煮饭?”黎式很难信这个说法,“你还会煮饭?”

她狐疑地从地上捡起刚飞出来的不明物体,竟然是被斜劈开的牛棒骨。黎式推开遮挡在门口的巨大身体,自己进去看,厨房岛台上果然早就被折腾的不成样子。

她回过身,无奈地看着始作俑者,“你使唔使解释一下,你喺我屋里都做了点咩好事?”

乌鸦不耐烦地捞了把后脑的短发,也走进厨房,拿过她手里的半块牛棒骨丢进水槽里。

“今日休假,本来想煲汤畀你饮嘅啦,我仲叫人去给我买咗本书,结果鬼用都冇。”

听他这样一说,黎式才发现砧板下面还压着一本书,翻过封皮一看《师奶十八招:抓住老公胃》。笑得她差点没岔过气。

乌鸦满头黑线,不满出声,“喂,好了喔你,还不是想畀你补身,好心当烂柴。”

“煮饭这件事呢,会就是会,唔会就唔会,你再买一百本师奶十八招都冇用啦。”黎式好难才收敛,开始赶人,“行开行开,不就是煲牛骨汤嘛,有几难?我来,你睇好。”

说来也很奇怪,她忘记过往记忆,但之前学会的东西却一点都没忘记。比如,她依旧会说英语,会做饭,会开车,甚至在台湾时学的医术,都没忘记。

乌鸦被撇在女人和厨房的斗争之外,又被嫌弃杵在原地只有碍手碍脚的份,便退的稍微远些,斜靠在冰箱边,抱胸看着在灶台边打转的女人。

她低头切菜炖汤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如果没有那么多变故,或许他们现在还是像过去一样,住在元朗,从老房子搬到新公寓,他看着她,为食餐而忙碌。

乌鸦怀念以前,却忘记替黎式考虑。

如果还是从前,黎式要捱到何时,才能真正堂堂正正做个人。只是他此刻还想不到这些,所以,这条路还很难走到终点。

黎式动作如从前麻利,煲汤的间隙把厨房也收拾了一遍。乌鸦把她拽到外间,推过去一个纸盒子。

“这系咩?”

“打开睇就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