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1 / 1)

“那又如?”淳安郡王厉声道,“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那些好人在处?皓月也就罢了,文清在我的地窖中一住就是五年。他们从不打听我为一个人住在院,也不在背后议论我是不是‘『奸』生子’。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自由自在地做我自己。我日夜思念母亲,但我边没有一个人肯帮我,要不是文清和皓月出现,也许我直到母亲过世前都见不到她。”

提到母亲,淳安郡王的表情变得苦涩又狰狞。

见到母亲前,他对母亲的感情是极端复杂的。诚然,他深深地念她,在孩子心里,世上没人替代母亲这个角『色』,尽管母子很早就被迫分离了,但他依稀记得母亲是如亲昵地叫他“敏郎”。

但他也恨她。

他还太,不明白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来去,怪母亲,倘或当初母亲不犯错,他们母子也就不会分离了。

然而,这种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见到母亲那一刻,全被狂喜和思念所淹没了。

母亲欣喜若狂,把他抱入怀中泣不成声,他在母亲臂弯里啜泣着睡了半晚,近天亮时才被皓月和文清带。

等到再大些,母亲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的父王,这一切是被长子蔺效所陷害的,她那位名叫曾南钦的娘家旧友私下见过几面,从头到尾没有私情。父王之所以冷待他,是因为怀疑他是曾南钦的私生子,要证明当初她曾南钦并无首尾,父王就会待他如从前一样好了。

比起这个,蔺敏更希望母亲到澜王府,但因为母亲的这句话,他开始找寻真相。

“这一查,就是近年。说那件过去了好几年,便是新近发生,又如证明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并无私情?但我坚信母亲不会再骗我。六岁那一年,我羽翼渐丰,皓月散人顶替静尘师太接掌玉贞女冠观后,手中有了大笔银钱,而我则利用成王府每年拨到院的例银,在皓月和文清配合下,暗中豢养自己的人马。也就是这一年,我查到了当初玉尸作『乱』时的一位幸存者,此人名叫春翘,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死牢中,她不记得山上都有哪些人,但认出了曾南钦的画像,她说她亲耳听到此人对玉尸说自己是童男子,在玉尸面前,无人敢撒谎,春翘还说,当时蔺效和瞿沁瑶也在山上,这件他们也可以作证。”

淳安郡王的脸『色』阴沉仿佛要下雨:“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兄嫂一直都知道真相,但过去这些年他们不但任由我父王怀疑我的血统,还任由满长安的人背后说我是‘『奸』生子’。我知道,长兄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历来不大喜欢我,但即便父王不许他们来我,他们也隔差五就给我送衣食,冲着这份关照,我对他们由来有崇敬没有半分憎恨,直到得知真相,我才知道他们比这世上所有的魔物都要虚伪恶心!”

那日他带着查到的这一切,兴冲冲到澜王府去见父王,父王年岁已高病卧在床,到儿子呈上的种种证据,淡淡挥了挥手。

“下去吧。”

蔺敏如同被兜头淋下一盆冷水,僵在了床侧,父王明明完了这些证据,为对他还是如此冷淡?

紧接着,他听到父王令人叫长兄和长嫂进屋,那一瞬他心里全然明白了,当初就是因为长兄证明母亲曾南钦“有染”,母亲才落到了今天的田地。

许是长兄新近又给父王了更多证据,所以父亲并不肯相信他和母亲。毕竟比起历来厌憎的儿子,父王自然更愿意相信大儿子的说辞。

他的努力成了笑话。

“那之后没多久,父王就病逝了。母亲被幽禁多年体早就垮了,之所以苦苦支撑,不过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到我的处境有转机,听说我父王到死都不原谅她,一恸之下也离世了。”蔺敏的语气冷硬如铁,“你问我为对你爷娘冷酷无情,为不问问他们为对我没有半点恻隐之心?我母亲背了一世污名,连带我也深陷泥淖,而这一切全拜你父亲所赐!”

自他耳力过人,无论他到处,总听到那些贵『妇』在背后悄悄议论他:“人倒是好的,可惜有个那样的娘。”

“到底是不是老王爷的亲骨肉,还真不好说。“

这些话语就如淬了毒的箭,一次次扎入他的胸膛。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和你们的处境迥然不同。你爷娘面上待我亲厚,其实假情假意。清虚子对你们几个非打即骂,待我却极为客套。圣人和刘皇后口口声声对我们一视同仁,但真到了说亲之时,她为你们挑的不是王郑邓武的后裔,便是外地强蕃的千金,轮到为我挑时却总是些低阶官员和外地贵胄的女儿。这些虚伪和矫情,我早就恶心透了。”蔺敏猛地笑起来,是笑声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寒凉,“没人会站出来说明当年的一切,没人会大声告诉天下我母亲没背叛过我父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要让这些人闭嘴,除非长安城我一人说了算!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厉目向蔺承佑,清隽的脸庞上满是遗憾。

“到如今,最让我惋惜的不是败,而是谋那晚明明死了那么多人,偏偏让你爷娘侥幸逃脱了!”

那阴狠的神态,让他上去平日判若两人。

蔺承佑从怀中取出一个囊袋,将其放到桌上:“来之前父王嘱托我这些东西带给你。顶上这封信是当年祖父上求圣人封你为‘淳安郡王’的奏疏。剩下那些,是你母亲在闺中时做过的绣活和写过的一些信。”

蔺敏在听到前句话时毫无反应,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怔了怔,快步到桌前,拿起展开。

一到信上的字句,他脸上闪现过一抹夹杂着耻辱和惊愕的神『色』。

“当年你母亲在信上对密友吐『露』自己的心,说心里早就有个恋慕的郎君,可惜那位郎君门第太高贵又从未正眼过她,她为此痛苦不堪,为了排遣相思,就擅自给那位郎君做了好些绣活。这些信她一封都未寄出,绣活也全藏在自己闺房里。那时你母亲本表亲曾南钦订了亲,不久后却突然悔婚,然后以崔家女的份嫁入了澜王府做继室。你母亲嫁入不久,曾南钦越越恼恨,便潜入你母亲的闺房准备拿他当初送她的那些定情物,结果无意中搜到了这些信和绣活,那一刻他才明白,你母亲甘愿给人做继室并非单单是为了澜王府的富贵,还有的原因。”

蔺敏死死盯着那些绣活,原本清亮的双眸,一霎儿似渗出血。那些绣活上,无一例外绣着“效”字。

“我阿爷是很厌恶你母亲,但他因为怜惜你,早就将那日在山上斗玉尸的情形告诉了祖父,祖父冷待你和你母亲,并非是因为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为了的缘故。曾南钦为了撇清自己和崔氏之间的关系,在狱中托人将这

些东西转交给祖父。那一刻祖父才明白崔氏嫁入澜王府的初衷,或许是深觉耻辱,祖父去世前不待崔氏母子冷淡,待我阿爷也很疏离。这一点,凭你的敏慧,当初多少该有所察觉。”

“阿爷成亲后带着我阿娘住到了成王府,祖父则常年独自待在澜王府,我不大敢去找祖父,自就师公更亲近,祖父为了少见我阿爷,甚至不让爷娘去澜王府请安祖父晚年,过得跟你们母子一样不开心。祖父被心魔折磨了许久,直到临终前才释然,他深悔过去因为崔氏的缘故冷待你,便写下那封为你请旨封王的奏疏,说愿意将自己的食邑和封地全留给儿子,还求圣人将澜王府的宅邸换一座新府邸为你做封王之用,所以你六岁就被封为淳安郡王,食封也远远超过本朝历代王爵,伯父和阿爷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在颁布旨意的那一日,一再在满朝臣工面前强调这是祖父的遗愿。”

可惜崔氏被软禁了这么多年,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早已飞遍了长安城每个角落,仅凭一个封号,什么也改变不了,蔺敏也好,淳安郡王也罢,一生都无法躲开这些流言蜚语。

而一旦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皇室这些后补救的举动,在蔺敏眼中自然都成了惺惺作态。

说完这些话,周遭变得异常安静,对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偌大一座广殿,一时间听到粗的呼吸声,蔺承佑无法视物,静静地聆听和感受。

那是一种近乎狂『乱』的情绪,咫尺之外也被震撼和感染。

哑默了一,蔺承佑迟滞地起,把那堆旧物留在桌上,循声往外去。

忽听后传来“撕拉”一声响,像是纸片被撕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那样决绝,那样急不可待,分明急于否定什么。一声又一声,不绝于耳,很显然,桌上的信和布帛正被人恶狠狠地逐一撕碎。

蔺承佑顿了顿,继续往前。

那声音却戛然而止,背后冷不丁响起蔺敏的闷笑声,笑声古怪扭曲,癫狂不受遏制。

幽静的广殿里,那满含屈辱的笑声不断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刺人心耳。

蔺承佑不禁停下了脚步。

蔺敏断断续续地笑着,悲恨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连我都骗………阿娘……我这一生……我这一生…………不值。”

蔺承佑心中一涩,爱恨,这一刻统统成了空。推开殿门,滔滔风雪声迎面扑来,瞬间盖过了大殿中那苦痛癫狂的笑声。

茫茫天地间,唯有雪花洁净如初,蔺承佑未作停留,径直顺着丹墀往下,寒凉刺骨的气息拂到脸上,似涤『荡』人的肺腑。双眼已盲,风雪声影响了他的判断,每几步,他就会猛地踉跄几步,后一直有脚步声相随,但没人敢扶他。

又一次被绊倒时,蔺承佑顺势跌坐下来。

“我累了,歇一歇。”他侧过头对后的人说,“太冷了,你们跟着到处跑了,先到仙居阁烤烤火,我认得路,稍后自会来寻你们。”

绝圣和弃智没敢说话,任谁都得出师兄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太监上前将捧在怀里的氅衣披到蔺承佑上,离开前出于习惯要留下一盏灯,蔺承佑似乎猜到他们要做什么,补充道:“留灯做什么,我又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