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心知他不愿有旁人惊扰他们兄弟相聚,拱手领命,又散了码头布下的差役好手,自己则去酒肆等曹英一起吃酒谈事。
季蔚琇恐季蔚明身劳受损,让车夫紧赶了车,又叮嘱:“别太颠簸。”
季蔚明倚在车上笑出声来,道:“车道泥泞,快了哪有不颠簸的,你阿兄莫非是纸糊的?颠一颠便散了架?”
季蔚琇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季蔚明,此时却是放置一边,紧皱着眉道:“阿兄先靠靠,回去先歇一歇,再请郎中来看。”
季蔚明戏弄道:“你便不好奇我来桃溪所为何事?”
季蔚琇道:“阿兄的康健要紧,其余的又算得什么。”
季蔚明低笑:“二郎还是儿时的模样。”
季蔚琇气道:“阿兄先合目稍憩,我再不与阿兄回话。”
季蔚明点头:“好好好,都依你。”
等到桃溪县衙,季蔚琇扶了季蔚明下车,忽觉手上一重,季蔚明整个人仿如风摧霜折,半点声息也无得晕倒了在他的怀里。季蔚琇惊骇脸上血色尽褪,青白一片,倒比季蔚明还难看几分,几个侍卫也是大惊失色,瞬间围拢了过来。
季蔚琇深吸一口气,按着惊恐繁躁之气,吩咐季长随去请郎中,又迁怒道:“你们随在阿兄身边,竟无一人知晓阿兄身体不适?”
季蔚明的贴身长随嗑头请罪,又道:“二郎君,世子说一不二,小的们不敢违抗。”
季蔚琇也不知哪来得力气,一力将季蔚明抱进室内,安置在床上,又命厨下送汤药来,季蔚明不过一时力不可支,这般折腾已经醒转过来。
季蔚琇怒道:“阿兄又不是三岁小儿,侯府世子,承一府重责,这般不知轻重,将康健视若等闲,阿兄置阿娘与弟弟为何地?”
季蔚明拥被而笑:“你家兄长纸糊的灯笼,晕一晕也是寻常。”
季蔚琇听罢气得摔门便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怒气腾腾地坐在一边。
季蔚明看他:“咦,你怎得又回来了?”
季蔚琇板着脸道:“我等郎中为世子诊治了再走。”
季蔚明看着他,忽道:“二郎,你可愿在桃溪再任三年县令?”
第136章
季蔚琇将一枚桔黄的佛手放在火盆边缘, 微甜的柑香被炙烤得愈加浓郁,仿若枝头熟烂的甜果, 将将败坏前渗透的香。
“阿兄……”季蔚琇捻了捻手指, 指尖余香,莫明令人憎恶,“阿兄可是打点好了诸事, 眼下不过告知我一声?”
季蔚明挥退长随,扬眉反问:“怎么,二郎对阿兄心生怨恨?”
季蔚琇怒道:“阿兄将万事藏在心间, 从不轻易言明, 纵然弟弟资质愚钝,拙笨不堪, 也读过经史, 略通六艺, 在阿兄心里我便这般无用?一言也不能相告?”
季蔚明头也不抬:“激将于我无用。”
季蔚琇咬牙, 撩衣起身,移步床榻前,噗通跪倒在地:“阿兄, 你我兄弟, 筋骨相连, 不应互为臂膀, 相扶相持?缘何阿兄视我如巢中幼鸟,将我纳入羽翼之下,不经风霜雨雪。”
季蔚明看着他笑道:“以退为进于我也无用。”
季蔚琇无奈, 急唤道:“阿兄。”微红着两眼,乞求道,“雏鸣想为阿兄分忧,阿兄心有忧思,不利康健,弟弟不愿阿兄有损……”
季蔚明叹道:“天不假年,莫可奈何。”
季蔚琇心中剧痛:“阿兄非要说这些伤人之言。”
季蔚明立马认错,道:“是阿兄说错话了,二郎莫要与阿兄计较。”
季蔚琇知道他此言并不经心,更生闷气,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季蔚明无奈,道:“翻山涉水来看弟弟,都不肯上盏清茶?”
季蔚琇顿悔,不该只顾着说话,疏忽了兄长羹汤歇养,道:“我让厨下送滋养的汤盅来,炖了好些时候,厨娘的手艺不比家中的食手,阿兄只得将就。”
等季蔚明用了一盅暖汤,季长随喊了郎中过来,只道是舟车劳顿,体乏身疲气血两亏之故。季蔚明说了几句话,渐感不支,沉沉睡去。
季蔚琇却是一夜不曾入睡,夜半搬了棋坪左手右手对弈,早上吃了一盏浓茶醒了醒神便去看兄长。
季蔚明贴身长随见了他笑道:“二郎君,世子一早醒了,在屋中看书。”推门入内,果然见到季蔚明半卧在窗前软榻上借着晨光捧卷,青衣素袍,仿佛雪中青竹,绿叶青翠,不损风姿。
“这般慌张,行卧之度呢?”季蔚明放下书卷微皱着眉。
季蔚琇笑道:“阿兄一早就拿话训我。”
季蔚明也笑:“昨日横眉竖眼,恨不得拂袖而去,今日便消了气。”
季蔚琇想了想道:“阿兄为长执舵,我听阿兄的便是,其余的,尽随阿兄之意。”他目光清朗,笑道,“我信阿兄。”
季蔚明屈指敲了敲食案,道:“倒是将了我一军。”
季蔚琇惊喜:“阿兄愿意解惑?”
季蔚明垂眸笑了:“总不好让你遣个拼命三郎去禹京追根究底。”
季蔚琇坐在软榻一侧,低声问道:“阿兄,禹京真成混水?”
季蔚明答道:“千里江山,山之高,水之阔,地之广,物之博,堆锦着绣,绚烂无边,如有机缘,哪个不想泰山封禅,登高一呼,群山回首。禹京的水,何时清过?难就难在,那些不知死活,挽袖摸鱼之人。”
季蔚琇咬牙:“家中也涉及皇室纷争?阿爹糊涂了吗?”
季蔚明道:“权势惑人心志,阿爹本就短视之人,被阿姊挑嗖了几回,一心想做未来国丈。”
季蔚琇气得笑了:“纵是昱王登基,阿姊至多也是妃,位列三夫人已是荣宠,阿爹晕头了才妄想做国丈。且太子……阿兄,太子真有顽疾?”起身踱了几步,摇头道,“即便太子康健堪忧,圣人尚在壮年,他们向天借胆虎嘴拔须。”
季蔚明端茶道嗤笑:“他们许是当圣人眼花昏聩。”
季蔚琇心中怒火难以宣泄:“圣人独断之君,雷霆手段,生杀予夺,他们竟敢妄动储君,事发便是倾族灭家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