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1)

沈拓怒道:“大嫂慎言,我娘子好说话,我可不是好欺的,贼寇什么面目,你可要见上一见。”

妇人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唉哟,官差、娘子,我是个乡野村妇,嘴上没把门,说惯了村话,真真不是有心的。”

阿娣扶着何栖,血赤通红的脸,只将头垂得要低到地底去。

妇人见了,冲着阿娣道:“阿娣帮阿娘补补,阿娘不会说话,你只木头似戳那,也不支上一声儿。”

阿娣的手抖了抖,舌头跟被摘了一般,只出不来声,何栖不露点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娣一颤,露出一个溺水之人抓了浮木似的目光来。

“大嫂要是有心为阿娣赎身,找了牙保,备银上门,我倒可以斟酌斟酌 。”何栖道。

妇人苦脸哀声道:“一时没这些银钱,娘子可能宽上几日,等小妇筹钱再来赎阿娣?”

何栖将眉一蹙,更加疑惑,点头道:“大嫂一心盼着骨肉重聚,我倒不好充那拆骨离肉的恶人。”

妇人大喜,跪倒便拜,道:“娘子生得好模样,又生得菩萨心肠,佛祖有灵,定看护着娘子康健。”她说了一篓子的奉承话,一骨碌爬起来,对阿娣道,“阿娣等着,等阿娘接你回家。”

阿娣直着一双眼睛,似坠梦中,脚下的地都是软的,一时竟是分不清只身所在是真是假,只疑再睁眼便是在床帐之中。

妇人也不等阿娣回话,迳自欢天喜地走了。

她带来的那个女童,赤脚破裤,被喝令守着蟹桶,也只听话侯在原地,并不敢直前,只一直转头来看阿娣。

妇人见跑了好几蟹,气得拿手指点着女童的额头,声大得连何栖等人都听得清楚,只只她骂道:“生你就是来讨债的,饭倒知晓吃,事却不知晓做,养你这么大,屁用都没,连个蟹都看不住,少说也跑了两三文的钱,将你称斤卖了也不够。家去家去。”

女童似是辩解了几句,又拿指头给妇人看,妇人拿脏手捊了捊她的指头,气道:“倒是把你生得金贵,这么点血沫沫,洒把泥灰就没了,倒喊起疼来。阿娘下地,弯刀错了劲,割了半边的肉还要割草呢。你们的皮肉值钱,阿娘的皮肉便是泥水和的?”

她骂骂咧咧抱了蟹桶,牵了女童急急慌慌地走了,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什么,跟河道边一个粗矮役夫屈膝道谢。

阿娣眼尖,喃喃道:“那个人,好似家中四叔。”

沈拓也不转寰,对何栖道:“阿圆,这事有蹊跷,里面怕是有事端。”

何栖点头,握住阿娣冰冷的手,柔声道:“阿娣,你我虽是主仆,你来家中也不长久,我却视你如亲。你阿娘要是真个有心接你家去,我自会将契放还于你,也好让你一家团聚;若是你家中另的谋算,我也能护你一二。”

阿娣好似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兽,不必何栖提醒,她自己便嗅到了不对,泪眼朦朦道:“娘子帮我,娘子买了我,我便是娘子的人,娘子要我活,我便活,娘子要我死,我便死。”

何栖摸了摸她的小揪揪,笑道:“傻阿娣,才多大,便又死又活的,我不是阎王殿前掌命书的判官,哪里定人生死?”

阿娣抽噎道:“娘子别不要我。我也不知阿娘为何要赎我,我在家中没穿过好衣,没吃过饱饭,没睡过好觉,日日挨打挨骂,又有干不完的活计。我是坏了心肠,不愿回去挨苦、挨饿,我黑了良心,在娘子这边得了好,也自个藏了起来,不曾想着捎去家里,只想离得远远的,不让他们知晓。”

她越哭越伤心,跪在地上抱了何栖腿,哭求道:“娘子别嫌我,要打要骂都可以,只别不要我。”

何栖被她说得心酸,扶她起来道:“阿娣不哭。”拿手帕为她擦了脸,道,“一张花猫脸,也不知羞。”

沈拓见她哭成一团,好不可怜,又见哭声引得周围窃窃私语,与另一个监工知会了一声,牵了马让何栖与阿娣坐了,先行将二人送回了家去。返回河道前,道:“阿娣,你有委屈,只管告诉我与娘子,我们自会与你做主,你既进了沈家,岂会让你被人欺了去。”

阿娣感激涕零,略收了悲声,跑进去洗脸整容。

何栖站在院门前与沈拓道:“大郎托人查查此事,今日事忒巧了些,好似在那等着一般。牛家送阿娣来时,言道是因家中姊妹太多,阿娣的娘亲又有身孕,实养不了,这才将她卖了。今日看她衣着言谈,也不似另有营生,我张口要二十贯赎身钱,她虽气急怒骂,却不曾推拒,显是能出得起资费,哪来的银钱,实是让人费解。

再一个,看她待阿娣,言语里责骂多,牵挂少,见到阿娣有喜却不惊,实是有备而来,又直言便说要赎身,不知藏着什么古怪。”

沈拓点头:“我看她想赎回阿娣倒是真的。”想了想道,“这几日你们送饭食与我,在河道走动,想是被她四叔认了出来,告诉了家里,那妇人得信这才等在那。”

何栖咬唇:“非我妄议,定是不安好心。”

沈拓道:“藏着什么祸心,查了便知,看她行动不似谨慎的,想来不难查探,去村中便能打听出来。”

第112章

陈据的那帮死生兄弟, 大半跟着去了宜州, 留下的几个要不四体不勤, 要不细瘦体弱, 骨髅覆层薄皮,风吹就倒, 癞眉鲜眼,形容猥琐。

沈拓找了其中一个绰号歪七的闲汉, 许了些银钱, 让他去李石村打听阿娣家事。

歪七生下来便头歪脚斜,立那活像畸生乱长的细木条, 为人却很是义气, 推了沈拓的银钱,道:“都头有事,尽管吩咐,我家堂兄随着陈家哥哥去宜州挣饭, 全赖都头的恩情, 些些的小事,我张手收银,唾沫也要淹死我。”只死拒不肯。

沈拓笑道:“既如此,我请你吃酒, 全当谢你的仗义。”

歪七歪着嘴笑:“银不收, 酒却好使。”

歪七全身也没三两的力气, 细条胳膊一捏就断,打探消息却是好手。装做收鸡毛杂物的, 挑了个轻飘飘的小挑担便去了李石村。

他们这些人最惯的便是看人衣装,识人品性,再兼三寸利舌。尤是那些游手好闲之徒,长日无事,东游西逛,东家吵了嘴,西家娶了妇,哪家割了肉,哪户沽了酒,只没他们不感兴趣不想知晓的,比那些长舌妇还爱搬弄是非。

歪七在村中转了转,见井台树下瘫了个人,一看便是个懒货,饼挂脖颈懒得低头,家埋银山懒得挥锄,弹个指头都似要他半条的命。

歪七一擦汗,笑着上前讨水:“这位郎君,小人是走村串巷收零碎杂物的,天热,口中烧火,讨碗井水吃吃。”

村中懒汉连眼皮都不掀,不耐烦道:“自去打水,啰嗦。”

歪七将担子往旁边一撂,放下井桶吊了半桶水上来,拿手盛着吃了几口,又洗了把脸,一屁股坐在懒汉的旁边,摸出一把干枣吃起来。

懒汉闻到甜味,抽抽鼻子,出声道:“收鸡毛的,吃了村中的水,把一颗枣与我吃。”

歪七咧嘴一笑,捏了一个枣放他嘴里。懒汉嚼了嚼,几下咽了,又讨要:“兄弟再与我一颗吃吃。”

歪七仍喂进他嘴里,抱怨道:“你们村凭得穷,转了半日,连根鸟毛都没收到,破锅烂铁都没得一块。”

懒汉笑:“你个收零碎的,自家没眼色,不年不节,谁家吃鸡存得鸡毛?”

歪七奇道:“我便不信一年到头连只鸡都不吃的,你们村莫非连富户都没有?”

懒汉冷哼:“东头倒有大户,住的大宅,养的恶狗,杀鸡杀猪,谁个稀罕卖些鸡毛换铜板子?”

歪七点头:“是是是,兄弟说得有理,他们手指缝漏的都够我们一年的嚼用,拔根汗毛比腰还粗。”

懒汉面有得色,好似自己也沾了点光,伸根手指指嘴:“兄弟再把一颗枣与我吃,你这干枣没肉,只甜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