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因为我觉得没,没必要,”柏洛斯卡了一下,使劲搓搓通红的脸,若无其事道:“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伤,顶多就是有点疼,没必要用太好的药……哦对了,刺客我查过了,和黑塔里动手脚的人是一伙人,都是一个极端宗教组织派过来的。他们信奉着某个强大的深渊魔物,称祂为‘神中之神,王中之王’。至于更多的细节,等晚些时候刑部的人审完之后我会再过去一趟……”

林疏玉静静地看着他:“柏洛斯。”

柏洛斯的声音倏然卡住:“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这几天别沾水,别累到,好好休养。”

林疏玉将柏洛斯翅膀根部的绷带扎好,感觉对方错愕的表情很滑稽,忍不住笑了两声:“行了,我给你包扎好了,睡吧。新年快乐。”

柏洛斯被对方的笑蛊得神魂颠倒,过了好半天才大着舌头应了一句新年快乐。然后他魂不附体地侧过身子,趴在床边睡了。

林疏玉也累了。他上午去黑塔捞人,中午挨了一顿猛日,下午看柏洛斯唱了一出大戏,晚上单方面被几个贵族青年眉来眼去,回来又给摊在家里的死狗上药,属实是给他病歪歪的身体造成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躺了半天都没产生多少睡意,像是隐隐约约意识到还有什么事没做一样。

……哦。柏洛斯是不是等一会儿还要去刑部审人来着……

唉。

他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隐隐感到身边的人动了动,翻身下了床。没多久,一旁传来了穿衣服的细细簌簌声,声音很轻,估计是怕吵醒他。

林疏玉往床里翻了个身,占走了柏洛斯原先躺着的空间,然后感觉颈侧的被角被人掖了掖。柏洛斯放下给LIN掖被子的手,将受伤的翅膀收回体内,面上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这一刻,他看上去和在林疏玉面前撒娇卖痴的蠢样大相径庭,气势陡然冷冽起来,多多少少像个正儿八经的帝王攻。

牢狱的夜晚比起帝王的寝殿来说自然是冰冷的。黑发君主大步走过大理石铺成的地砖,投下的影子被两侧幽蓝的残焰拉得扑朔而细长。而在那影影幢幢的黑影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出去、出去,却被某种无声的力量死死约束在内。

“你来了。”

一个披着白袍的青年转过身,脸上带着血污,赫然是自梅园一事后就一直不知所踪的沈峥。他满不在乎地擦擦嘴角的血迹,恹恹道:“今个是年三十,难为你有时间同我在这里耗啊,魔王陛下。”

“魔王?”柏洛斯嗤笑:“沈卿,注意你的言辞。记住,LIN很不喜欢深渊魔物,所以朕跟它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LIN从奴隶主那里买回去的小奴隶,被LIN一手带大,活着时是LIN的狗,死掉后是LIN的地狱犬。清清白白,跟那些恶心玩意儿从来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有。

“随便您怎么说吧。听说您的傀儡术是一绝,没曾想今日我也有机会见识一下。”沈峥看着对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十根寸长的木针,面上并无惧意,不冷不热道:“今天这一箭五雕,您可还满意了?借着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型极端宗教组织,先是将精灵太子踢出局,后又给LIN下了催情药物,再假意被我的人伤到后博取LIN的同情,并借机铲除了帝国内的异心者,最后统统栽赃给我。陛下,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柏洛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我不过顺势而为,何来用心良苦之说。再说,就算用心良苦又如何?像沈卿你不也一样,如今之所以出局,也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不过话说回来,沈卿可比其他人强多了,毕竟只有说是你主使的黑塔一事,LIN才可能会信上个七八分。”

“七八分?”沈峥没绷住,大笑出声:“你以为他不知道,其实只不过懒得跟你计较就是了,他什么都知道。但我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才迟迟没有动身离开。不妨告诉你,我在梅园里给LIN下了药他都不肯跟我走,还是我……”

柏洛斯猝然打断他,面容阴沉到了极致:“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一点肌骨松弛溶胶而已,陛下不用紧张。我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利呢嘶!”

沈峥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化为一声痛哼。柏洛斯冷着一张脸,刹那间想起LIN被自己摁在身下破处时惨白的脸色和松垂的手腕。

他一直以为那次是对方对他的纵容,因此胆大妄为地进行了第二次。只是不曾想到,原来两次都是因为药物。

所以LIN现在是什么感受?被人迷奸了两次,却还要为着帝国的和平继续跟他相处下去。恐怕就算现在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无比恶心吧。

柏洛斯收紧手指,看上去是被沈峥的胆大妄为气得,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有多恐惧。就在刚刚,他还大言不惭地和LIN说自己好爱他,难道就是一次又一次用药物、用强迫来爱的吗?

思绪骤然滞住,被一个异常淡漠的嗓音拦腰截断。一个披着斗篷的细瘦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轻轻挑了挑手侧幽冷的火焰,平静道:

“柏洛斯,你出来。”

“我觉得我可能已经疯了,可是我真的尽全力了。”

林疏玉扔下话就走了,并没有理会柏洛斯的反应。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柏洛斯百分之百会乖乖滚出来。

柏洛斯用最后的气焰剜了沈峥一眼,让狱卒好生看着他,然后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但林疏玉自顾自地在前面走,并没有回头和他说话的意思。

……这下翻车翻完了。一直以来装出的乖狗模样拉了个彻底,让他的形象瞬间变得又疯又茶又心机。柏洛斯钻心挠肺地思考着怎样才能抢救一二,但看见林疏玉冷漠的背影之后便全咽了下去。

他第一次知道从牢狱里边出来后的这段路要走这么久,简直长到看不到头。当时修建主城天牢时往下挖得特别深,一是为了防止越狱,二是为了增大容积,三是为了尽可能地延长这段路,以给犯人的心理造成一定程度的威慑。而现在,柏洛斯被这种威慑压得抬不起头来,仿佛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即刻就要吊到绞刑架上问斩。

“LIN……”

柏洛斯低低地叫了一声,心里难受得要死,死活抬不动腿了。林疏玉停下脚步,看着离自己一尺之遥的柏洛斯,忽然将手贴在柏洛斯的脸颊上。

还挺热乎的。

柏洛斯还以为他抬起手是要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吓了一跳。见对方没有扇自己的意思,他连忙劈里啪啦地交代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沈峥他说的不对,我根本不是魔王,也根本没有什么一箭五雕,没有的事儿!黑塔和刺客之事跟我没有关系,都是他们安排的,我特别特别清白……好吧,受伤里其实带了点故意的成分,但我也真不知道刺客会来,不然也不会在您还没洗完澡的时候就把水弄脏了……”

林疏玉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和往日一样平淡,但莫名就是让柏洛斯感觉整个精神都被控制了。或许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就是一个相互侵略的过程,在不断侵略里交换自我比如林疏玉的身体已经比他的意识更熟悉柏洛斯,对方把手往他下腹上一贴里面就跟着起反应;而柏洛斯在林疏玉面前什么逼都装不出来,只能畏畏缩缩地变成一只一脚就能踹飞的小黑狗,巴巴地跟在对方脚边打转。

“这么紧张干什么。”林疏玉微笑了一下,说出的话不带一根刺:“我什么都没听见,又没戴眼镜,连里面是谁都看不清。你审得还挺快,我刚过去的时候犯人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柏洛斯整个人都僵住了。贴在他面庞上那只手徐徐地滑动,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脸,然后从空间戒指里取出柏洛斯平日里穿得最多的那件斗篷:“我本来是想给你带件衣服,不过既然你问完了,那就走吧。”

林疏玉平静地说完,把斗篷丢在柏洛斯身上,然后转身就走。柏洛斯怔了怔,突然扑上去死死抱紧他:“等等!”

林疏玉任他抱住,感觉那个巴掌没落到对方脸上是个错误:“又怎么了?”

“您怎么什么都不问我啊……”柏洛斯闷闷道。

林疏玉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他看着一脸沮丧的柏洛斯,道:“那我问了,你会回答我吗?”

柏洛斯使劲点头。

“你知道你的骨头是魔王王座的钥匙吗?为什么偏偏是兰姆斯卡在黑塔里出不去,要是我不过去的话会发生什么?黑塔里面的魅魔是从哪里来的?你大晚上跑去见沈峥是要做什么?你打算如何处置沈峥?”林疏玉笑了笑,宽容地将卡死在柏洛斯颈间的绳索缓了缓:“从里面选一个,回答我吧。”

柏洛斯果然回答不上。每个问题都刁钻得要死,逼着他将自己最恶毒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一丝不挂地铺在LIN面前。柏洛斯感觉自己像只被剥了皮拉到太阳底下暴晒的低等动物,血液都被炙烤得焦干,恶心巴拉地覆在骨头上。

林疏玉偏过脸,捏过柏洛斯的下颔。对方满脸写着惊恐。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他不解地望着柏洛斯,问:“有这么害怕吗?”

方才还不可一世得要死,仿佛天底下唯他独尊,没人管教得了他。现在居然怕到双唇发白,牙关紧紧咬合在一起,用力到微微发抖。

过了好几秒,柏洛斯才缓缓松开牙关,说:“我怕。我每一天都在害怕。”

他使劲圈紧林疏玉,力气隔着斗篷压过来,让林疏玉感觉被勒得气都喘不上:“我每一天起床前都要想一想,今天会不会是你留在我身边的最后一天。想一想如果你一定要走,我该不该留住你,要怎么留住你,或者该怎样让你走。想一想如果你没有离开,那明天会不会,后天会不会。我觉得我可能已经疯了,我觉得自己失败透顶,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