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澜对着我出神,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嘶哑地轻道:“你也死了……”他自嘲般地轻扯了一下嘴角,自言自语道,“我用这个招魂之法,本来是想看看我娘,谁知,原来我最放不下的人,是……”
男人沉默了下来。此后,他就没有再开过口。
我的生魂就被他给困在这儿。
谢天澜不吃不喝,成日只坐在石上打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消瘦,衣服也越来越破。我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剑伤,伤痕上残留的剑气如同寒毒一样,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他身上萦绕的死气,一日比一日多,我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消亡。
只除了第一日,谢天澜都没有睁开眼看过来,好像我是不存在的一样。我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
人死了之后,除了逗留在人世间,成为孤魂野鬼,或者是去阴间,渡过黄泉,走过奈何桥,前生种种,就可从此化为云烟。
鬼魂不知岁月,在这秘境中,时而是没完没了的白天,时而转为无尽的黑夜,有时候,还会下起雪。我看着白皑皑的雪,摊开手心,它们慢慢地穿过我的手掌,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干干净净的。真好。
“青峰。”
我听见了声音,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回了回头。我太久没听见他人唤我了。
我看着那石上趺坐的人,他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已是形容枯槁。那干裂的薄唇微微张合:“青峰,过来。”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却又莫名地令人安心。我走过去,来到他眼前。我屈曲身子,矮下身,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双眼凝视着我,已经浑浊不堪的目珠,隐隐闪烁着微弱的光,就像是生命燃烧到了尽头的火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见他动了一动,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赤红色的珠子。
我想,就正是他身上带着这个东西,秘境里的妖物才不敢靠近他。这珠子暗红如血,即便我是个孤魂,也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强大的邪妖之气。
谢天澜缓缓道:“当年,我之所以来到不动山,就是为了这颗上古凶兽的妖丹而来。”他看着它,“这本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将妖丹注入魂体,再找到一具五行相合的身躯,到时候,我就可再世为人,东山再起。”他轻声喃喃,“留得青山在……”
我看着那颗妖丹,自从成为了孤魂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开口:“你要走了?”
谢天澜静静回望我。须臾,他轻点了点脑袋:“是,我得走了。”他说这句话,就无声念了几句咒,我看见那颗妖丹凌空飞起,竟慢慢地来到我的额心。我便眼睁睁地看着它,进入了我的魂。
做好了这一切,他就看着我,然后,抬起了手。
他想碰一碰我,手指却穿过我的脸颊。风呜呜地吹着,他的手慢慢化成了黑色的灰。他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最后对我笑了笑,说:“小东西,那师叔走了。”
很久以前,天寒地冻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抱着双腿,蹲坐在天剑阁的大门之外。来来去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经过,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看一看他。他的身上积了雪,一张小脸冻成了青紫,眼看就要被活活冻死了,不期然间,一道阴影覆来。小孩儿抬头一看,一个男人为他撑着一把油伞,正冲他浅浅地笑着。
那个笑容,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地化成了灰烬。
干干净净。连魂,都不剩了。
孤魂本无喜怒哀乐,可我茫茫地看着那在白雪里飞扬的灰尘,眼眸却自己凝出了一滴眼泪,沿着我的脸颊,无声地滚落。
若说魂魄尚在,还能去到阴间,到了来世,再好好做一个人。如果连魂都散了,那便是天地茫茫,生生世世,再难一见。
善恶有报,天道如此。
妖丹逐渐与我相融,我只觉身子里好似点燃了一把火,火苗随着我的血液流过筋脉,蔓延全身。我只觉得,有几股力量正在撕扯着我的魂魄,我猛地一跪倒,难受得在地上翻滚、嘶吼。
我就像是经历了九层炼狱,痛苦至极。然后,我感觉到自己的魂体用极快的速度,不断地下坠
“啊……!!”
我从一张矮床上跌了下来。我浑身如万针穿过,我挣扎地看见自己的双手,我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突出,噬人的妖气正在这句身体里疯狂冲撞。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七窍流血而再次身亡。我几乎咬碎牙关,艰难地爬起来。
“唔……”我逼自己坐起来,忍住这扒皮抽筋一样的痛苦,运转气源,好将魂魄里的妖丹纳为己用。
我这样一打坐,从闭上眼睛,直到勉强可以睁开眼,又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我环视着这个地方,此处……看来,是一间柴房。
我失神地望着周围,好久都没能缓过来我真的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可以死而复生,重新回到这世间。跟着,我又看了一看这具身躯,此人亦是修炼之人,他在生前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内丹破碎不说,连筋脉都曾经被人给挑断。
回魂之后,五感渐醒,我才察觉自己腹中空空。这才发现,此人并不是亡于重伤,而是被活活饿死的。在他死后,三魂七魄刚脱离躯壳,就被我给鸠占鹊巢。
正当困惑中,门却猛地被推开来。来者有两三人,一见到我还好好地坐在床上,脸色无不惊诧,跟着就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苏明玉,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三十三)下
我浑浑噩噩地被那几人强拖出了柴房,让他们给带到了一个堂前。
我眼前一片晕眩,极是勉强地支起身子,瞧了许久,才总算看清了周遭。
“苏明玉。”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前头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半老徐娘,这女人一开口,偌大的厅堂里人人噤声,看来,她便是这个家的家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样的目光,我再熟悉不过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苏……明玉……?”我动了动干裂的唇苏明玉,到底是何人?
女人冷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这一回,你倒是学会装疯卖傻的这一套了?”
她站了起来,边踱向我边幽幽道,“当年,你那个下贱的娘生下了你,我要不是看你可怜,就不会让你进我苏家的门。怎料,我当初的一个心软,却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她蓦地瞪来,指道:“苏明玉,我早看你那张长得跟你娘那狐媚子一样的脸,就该明白,你是个天生不安分的主儿。十年前,你离开云州,我还想你这个丧门星总算走了,不料,你竟有这好本事”
“云州……”听到此,我嘶声喃喃,“云州……苏氏?”
若她所说的,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云州苏氏,合该是俗界中一个有名的世家。俗界里从来不乏这样的人,他们费尽心思巴结着天洲的仙宗门派,拼上全族的气数,想方设法地将子女送去修炼,但凡之中有一人出息,便可照拂全族,鸡犬升天。
这一屋子的人里头,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尚有些根基,其他人不过是泛泛之辈,不值得一提。
女人一步步走到我眼前,冷笑连连:“之前,你可神气了,不是么?”她在我面前一止步,就有人把我的脑袋给摁住在地上。
我看着那双金丝绣鞋,听那女人的声音:“你跟你娘贱人一样,凭着这一张脸,在天都城混得风生水起。后来,竟还得了贵人青眼,带上了蓬莱仙山,去了天门宗。”
女人缓缓俯身,猛地捏起我的脸,涂抹着蔻丹的指甲掐着我:“你以为,就你这样贱婢生的东西,还想要攀龙附凤,你当天门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如今的天洲仙首,万宗之主。呵,我还当你多有出息,不料,这还没得意几天,你就被人给赶了下来,永生不可再踏进天都城半步!”
她将我用力一放开,我的脸上,便多了一道狭长的血口。诡异的是,那血珠子凝出几滴,尚未滴落,我的伤处就微微冒起白烟,竟当着他人的眼前,自行愈合。
女人一看,猛地退了一步,不光是她,在场的人也都全看见了。一个年轻人“唰”地站起来,大惊小怪地嚷道:“家主,看来传言是真的,苏明玉定是练了魔修的功法!要、要不然,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