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仍有人不依不挠:“谢长老,你天剑阁出了这等逆徒,想要带回去亲自处置,我等可以理解。但陈宗主说的没错,只要他肯交代出靳涯何在,我等绝不会插手天剑阁内门之事。”

众人又附和。

谢天澜跟着道:“那谢某就以惊鸿剑为誓,如慕青峰交出实情,天剑阁也绝不会有一分隐瞒。如果违誓,就让我谢天澜以剑为祭,灰飞烟灭!”

就算还有人不甘,可谢天澜已经发此毒誓,再是纠缠,就显得居心叵测。修道人最好面子,要真的和剑修硬碰硬,往往都落得一鼻子灰,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到最后,各个宗门都退了一步。他们同意让谢天澜带我回天剑阁,期限之内,要么交代出靳涯的下落,要么,交出我的人头。

谢天澜不应,他撤去剑阵,将我一手捞起。我站都站不起来,谢天澜让两个弟子左右搀着我。他没有看我,只是和带来的弟子一起御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离了蓬莱山。

天上仙云飘渺,浩瀚无际。我都快忘了,这就是御剑飞行的感觉。

我渐渐习惯了噬心之痛,原来,痛楚真的会使人变得麻木。诡谲的是,在将死之际,我脑子里最清晰的,并非贺兰芝或是其他什么人,而是在虚荒时的岁月

天洲分为几块大陆,有被称为俗界的凡间,也有仙魔同在的天洲,在它们之间,还有虚荒。那里群山林立,有许多未开智的妖魔藏匿其中,对人类来说那里危机四伏,对天洲的魔修和仙者而言,却是一片荒山丛林。我便是出生在群山之中的一个村庄里。

人分为三五九等,妖族自也有分别。魅妖在妖族里十分鲜有,不论男女都生得姣好妖艳之貌,听说在蛮荒时期,无论魔修还是道修都会豢养魅妖,这是因为魅妖天生媚骨,不仅生性好淫,最重要是魅妖以精气为生,与人交合时可锁住灵气,古来多有人将魅妖当作炉鼎,先迫其于他人行淫,再将灵气渡给自己。这样一来,曾经有段时候,魅妖受各方捕猎,直至他们又发现,常与魅妖鸾交,会沾染邪性,沉溺欲事,便又将魅妖视为邪物,任意屠戮。

魅妖在妖族里,乃是最下品。因为,他们一生都不能离开男人。魅妖的媚骨一旦醒觉,到了一定的时候,都欲火焚身,须同人交合泄火。所以,活下来的魅妖,常隐瞒身份混于人群之中,以求媚骨发作时,可有疏解之处。魅妖以精气为生,这世间能满足魅妖的人,并无多少。我娘相中了一个天剑阁的剑修,未料她的眼力这般好,一看就看中了天剑阁千年不出的天才、来日位列三君之一的浣剑真君,慕无尘。

慕无尘修的是绝情道,入道之时,早就亲手斩断了一生的情缘。我娘也实非泛泛之辈,她活了快两百年,第一次对个人动心,怎会轻易收手。所以,她对他用了摄魂术。

摄魂术乃是禁术,对施术者大有损害,我娘赔上了一生的修为只为一个男人。从此,慕无尘的眼里有了她,他们一同离开仓土,躲到了这荒芜的虚荒,成了一对夫妻。两年后,我娘就有了我。

儿时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了。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雷雨之夜,我摔下崖坡,如此因缘巧合,被我看到了土坑里藏的一个包裹。当时,慕无尘正在山中寻我,当我打开那布包的时候,慕无尘就站在坡上。

土里埋的,是一把剑青峰剑。

这世间所有咒术,都需要有以一物为寄。我娘的摄魂术所寄之物,就是慕无尘的本命之剑青峰。慕无尘一拿起剑,便破解了摄魂之术,当时,剑气狂涨,几个方圆之内万物成灰,我之所以侥幸不死,是因为有慕无尘先前在我身上施下的护身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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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察觉有变,化出魅妖之形赶来。她双目艳红,抱着慕无尘的腿,哀求他不要走。可她惊觉,慕无尘眼里不仅没有爱和眷恋,甚至连恨都没有。他只有厌恶,那种像是被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缠上,发自内心的不耐和憎恶。

“我素不曾以为妖物天生下作,看来,还是我见识浅薄了。”慕无尘的剑气将我娘震出三尺,可他终究没有杀她。那是因为,慕无尘不想由于杀一个魅妖,而弄脏了自己的剑。

“慕无尘!你今日弃我如敝履,明日……我要你终身后悔!”我娘看着他扔下的玉佩,彻底疯魔。

人对于快乐的日子,总是不记得多少,但是,我对我娘的记忆开始,尽都是她狰狞又疯狂的面目。

若说我娘毕生最恨的是浣剑真君,那她第二个最恨之人便是我。如果不是我贪玩,就不会因为大雨困在山中,慕无尘也不会出来寻我,也是因为我找出了青峰剑,才令摄魂术解开,让慕无尘离她而去。慕无尘走后,我娘便彻底魔怔。她当初疼惜我,概是因我是慕无尘之子,她后来恨我至极,也是因为,我是慕无尘之子。她尽与不同人交合,吸干他们的精气,行径愈发疯狂,到后来已成魔,她对我大多时候都冷漠而刻薄,常弃我几月,而又回来,她之所以一直带着我,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堂堂三君之一同魅妖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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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娘再出去,此次过了数月,都没有回来。我差点活活饿死之际,一个仙者来到洞府。时隔三年,我并未认出来者是浣剑真君。

他一袭白衣,如冰坨一样,站在那里,生人莫近。

“她死了。” 浣剑真君道。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之人。他跟着又说了一个字:“走。”

我曾想过,浣剑真君为何要将我带回天剑阁。总归而言,此和情面无关,也许连责任都算不上。可能是一念之善,也可能是顺手为之,毕竟,他将我带回天剑阁之后,便再也没有管过我。

此时,我们已经穿越近千里,与蓬莱山的飘渺不同,天剑阁位处在乱石峰。顾名思义,这里是由乱石叠成的群峰,传说是蛮荒时天上的土地坠落而成的乱石筑成。

到了主峰上,有一块天石倒竖,上头用剑刻出三个字天剑阁。

一到这里,天剑阁的弟子就将我丢下。我试了几下没站起来,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拖起,同时还有绵绵的灵力输送而来。那灵力十分温润,虽不会有什么成效,但也能让我好受一些。

我看着他人,喉头艰涩地吐出一句话:“多谢……谢长老。”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三)

自从当年被一剑擎下九霄,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踏入天剑阁大门的一日。

我们一行人回到了主峰,谢天澜便命座下弟子先带我回去苍翠峰。乱石峰乃群山之名,分为七座高峰,除了阁主所在的主峰,其余山峰分别由阁内七名长老所有。

“我先去向阁主复命,”谢天澜只瞥了我一眼,依然不带任何情感,“其余之安排,待长老们都在,再做定夺。”

之后,我随那弟子来到了苍翠峰。天洲上有一个说法,但凡是天剑阁弟子,还没学会跑,就已经学会御剑。天剑阁各峰之间,如用飞行,只片刻能达,如果用两条腿走,从一峰到另一峰,用上两天都没能走到。

谢天澜吩咐的那名弟子御剑带我到苍翠峰,这里归谢长老所管,我未料到,他直接将我带到谢天澜的居所。

那弟子扶我进屋中坐了下来,他从袖里拿出一个锦囊:“师傅交代我将此药给你,服下后行气运转三周天。”我的手都是血,现在还在哆嗦,试了两次都没将它打开,那弟子便替我打开,在我的手心里倒出了三颗还神丹。

我服下丹药之后,顿觉有一股沁凉的润风浇过几乎破碎的丹田,减轻了我的痛苦。我又咳了一口血,颤颤地用手擦了之后,对那弟子道:“多谢……道友。”

谢天澜的这个小弟子面相纯善,一副耿直好懂的模样。他先是一愣,跟着就抱拳说:“勿称道友,师……叫我周念便可。”他年纪瞧着不过十几,当是在我之后入门的,所以眼里才对我没有分毫的轻蔑和戒心。大概是因为这样,谢天澜才会放心让他来照顾我。若换作天剑阁他人,怕是比天门宗和云霄宫众人更想我死。

周念见我服药后,也不离去,反是暗里多瞧了我几眼。脸皮亦甚薄,见我察觉,终忍不住好奇说:“我听其他师兄说过,魅妖生有异瞳,你的眼睛,本就是红色的?”我看着他,扯了一下嘴角,“……怎么,恶心?”

周念被我一堵,“你”了一声,再没有下文,气氛顿时变得令人很不自在。

我这人就是这样,天生带刺,非要将话说得难听。可只有这样,他们便用不着对我抱有任何期待和好意,也不必到后来再对我流露出失望的模样。

我不再理他,强撑起身,打坐运气。我不知人后来走了没有,还神丹虽不能说稀罕物,可也称得上灵丹妙药,天剑阁炼气炉里一年只得二十四颗,分给各峰的长老,谢天澜一次将三颗全舍给了我,他为一个逆徒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年,浣剑真君将我带回天剑阁,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主峰外头。从此,不闻不问。

我用了两天两夜,才爬上主峰的三千石阶。我又累、又饿,在天剑阁的大门外蜷成了一团,冻得瑟瑟发抖。后来,是一个天剑阁弟子看我可怜,他将我领进门去,给我吃的和穿的,再将我交给外门的掌事。

和各宗一样,天剑阁也设有外门,是给还未入道的弟子修炼的地方。在天剑阁,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出身,都要从外门开始历练,通过了考核,才能被各峰长老遴选收入门下,赐予剑灵,这样才算是正经的阁内弟子。据说,天剑阁立宗千年,只有一个不需竟此道,而直接被阁主收为弟子的人,便是如今盛名天洲仓土,人称青峰剑的浣剑真君慕无尘。

我在外门的时候,可以说是日日都能听人提起浣剑真君。他以绝情入道,一心为剑,从不过问俗事,今不足百岁,就已经是天剑阁的长老。慕无尘无心权势,这个长老之位,可说是天剑阁硬扣到他的身上,他从不收人做徒弟,也不料理峰内的事务。就算是这样,很多人依然将浣剑真君视为毕生的目标,外门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幻想能成为慕无尘的弟子。

若非要说浣剑真君人生里有何失策,那就是曾在闭关时受一个女魅蛊惑,生下了一个仙妖混血的杂种。

我的事情,天剑阁中无人不晓。外门的掌事只予我吃穿喝用,其余的就任我自生自灭。很多人不知道,其实比起欺负和侮辱,更难受的,是被所有人刻意的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