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宫里宫外,没人敢在公共场合谈论三阿哥,生怕传到皇上耳朵里惹他不高兴。 明明三阿哥那么大一个活人,但是他好像消失了,他变成隐形的,透明的。

不过对三阿哥来说,这样隐形的日子并不难捱。他乖乖喝中药汤,喝了五十多天,把身体调养好。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坚持锻炼,读书练字,作息极其规律,他真的有在好好养自己。

同样被关在院子里的,还有服侍三阿哥的宫女太监。三阿哥愿意被关着过清净日子,他们未必愿意。

三阿哥在意他们的心理状况,所以时时关照,具体行动就是给他们开了体育课,每天在院子里仰卧起坐,平板支撑。又给他们开了音乐课,教他们唱流行歌曲。

院内的奴仆们对此只有一个想法,他们只觉得三阿哥吵闹。

天天干活就够烦的了,主子又变成疯子,他们连鸡犬升天的机会都没了,这辈子一眼望到头。他们还得在这小院子里练这练那,烦死了!

烦是真的烦,想调出去也是难,他们不像三阿哥那样行动受限制,但每次出门必定有个缘由,他们也不能在外边待太久。出去一趟,放屁似的功夫就回来了,怎么求人托关系调工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往下混,转眼就来到新年。

过年必定要一家子团圆,但皇上没有下旨让三阿哥参加宫宴。来喜他们很失望,三阿哥没什么感觉,对于一个疯子来说,他不会在意什么新年旧年。

新年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主子虽然疯了,但下人们还想好好过个年,期望着来年能顺利一些。 来喜带人去领过年需要的物资,回来后满腹怨气。

“真是气死人了,内务府那帮孙子!” 映梅带人把各种东西接过来,“怎么了,内务府克扣咱们的东西?”

站在来喜身后的小太监抱怨道:“他们倒不敢克扣,只是让等着,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又夹枪带棒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映梅叹气,“宫里就是这样,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那都是虚的,只有得了皇上的欢心才是真的。受宠的时候,所有人都来倒贴,自己掏空钱袋子也要巴结你,不受宠的时候,那就事事按照规矩来办,谁也挑不出毛病。”

来喜说道:“今天这事说起来也是旧怨,那时候内务府只派柏江一个人过来,皇上知道了,怪他们办事不利,给内务府好一通训斥,撤掉了好几个管事太监,因为这事他们就记恨上了。”

映梅骂道:“呸!一群王八犊子!他们还敢记恨!当时咱们阿哥刚病了,还没失宠呢,他们就敢敷衍着,皇上办了他们就对了!”

“内务府吃了教训,现在不敢克扣咱们的东西,可咱们三阿哥的病总不见好,将来怎么办呢?”

下人们齐齐叹气,从三阿哥被软禁到现在,拢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时间还短,皇上可能也叮嘱过,所以内务府不敢克扣,可时间长了怎么办?

皇上政务繁忙,身边围着那么多人争宠,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三阿哥彻底抛到脑后,到时候三阿哥怎么办?他们这些奴才怎么办? 众人抱怨完了,收拾心情继续忙活过年的事。

到了除夕夜,众人摆好年夜饭,一起跪下给三阿哥拜年。他们乐呵呵地给三阿哥说吉祥话,甭管日子好不好过,过年这天一定要开心。

来喜拱手先说道:“奴才祝主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映梅捶他一下,“大过年的,怎么把祝寿的话说出来了?奴婢希望三阿哥身体康健,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柏江道:“奴才祝三阿哥明年娶媳妇,生个胖儿子!” 众人哄笑,“你更没谱!” 三阿哥也笑了,“大家都坐吧!今天是过年,不分尊卑,咱们大家一起吃。”

众人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三阿哥又劝了两次,他们取了碗筷,拘束地坐下了。 三阿哥从靠着的软垫里取出一摞红包,挨个分发下去。

“这是过年的压岁钱,你们拿着,回去压在枕头下面。” 映梅捧着红包,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您这是……病好了?”

三阿哥摇摇头,“只是过年高兴,难得清醒一次。” 映梅失望地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来喜强笑道:“能清醒一次,就能清醒第二次,再养一样,就能一直清醒下去。新年伊始,咱们三阿哥也该时来运转了!”

三阿哥道:“世事变化无常,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但我心里知道,你们跟着我遭罪,我便想着把你们都调派出去。” 映梅急了,“奴婢不走!奴婢走了,谁照顾您?”

来喜也不愿意,“奴才虽然懒,但好歹能干活,奴才走了,新来的哪能像奴才这样尽心!” 映梅吸吸鼻子,强忍着不掉眼泪,今天是过年,掉眼泪不吉利。

“这些年奴婢们跟着您,吃好的,穿好的,出去办事谁见了都要喊一声哥哥姐姐。奴婢们得了那么多好处,您一时落魄,奴婢们就扔下你不管,那我们还是不是人了!

您说这话,就是刺我们的心,难道在您心里,奴婢们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 映梅到底没忍住,落下泪来,其他人也没忍住,跟着呜呜哭。

好好的年夜饭,变成了哭包开会。

三阿哥无奈,“早知道就不提这事了,大家还能好好过个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也感激你们不离不弃。可人生短暂,有时候错过了机会,这一辈子就耽误了。”

三阿哥捏着筷子敲敲映梅面前的饭碗,“你们做宫女的倒还好,二十五岁能放出去自行婚嫁。可你跟着我,出去不好找人家。要娶大龄宫女做老婆的,必定要图点什么。放在以前,我是前途光明的皇子,我给你做靠山。现在不同了,你出去说你是最受三皇子重用的大宫女,你看看谁理你。”

三阿哥又指向来喜等一众太监,“你们还不如映梅呢!映梅陪我坐牢,好歹有出去的日子,你们能去哪?再者太监的地位本就不如宫女,你们跟着我又受气,又没油水,等你们老了,没儿没女没有钱,你们怎么混?”

三阿哥说的都是现实,也是来喜等人所忧虑的。

“这件事不必再商量,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不用忙,我会给你们安排好去处,你们只管等着就是了。”三阿哥举杯,“来!一起举杯,新年伊始,万事大吉。”

吃过年夜饭,众人摸牌玩骰子守岁,三阿哥回到里间,提笔给皇上写了一封情深意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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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第 10 章

信很快就写好了,但三阿哥磨磨蹭蹭,过完了二月二才命人把信送出去。他寻思着皇上不愿意想起他,大过年的,何必让皇上心里不痛快。

皇上收到信后,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拆开来看。

梁九功在一旁说道:“送信的小太监说,三阿哥最近状态不错,隔上三天五天能清醒一会儿。这封信是三阿哥除夕夜写的,这些日子里,他趁着清醒的时候修修改改,总算写成了。”

皇上叹道:“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写信有什么难的,哪里需要改?只怕是担心我过年时候看到他的信,心里堵得慌,特意拖了很久才送来的吧!”

梁九功笑道:“还是皇上了解三阿哥。” 皇上展开信,看到字先笑了,“不错,写字的功夫没落下。”

梁九功忙道:“据说三阿哥糊涂的时候也没忘了练字,可见是皇上平日里教导得好,三阿哥养成好习惯了。” 皇上不置可否,专心读信。 【儿臣胤祉,恭请皇阿玛圣安。

自儿臣病重,光阴匆匆已四月有余,未能向皇阿玛请安,请皇阿玛恕罪。

儿臣自知身体有恙,时时昏沉,发作之时不晓外物。除夕之夜,见皇阿玛赏赐之物,如遭雷击,头目清明。然沉疴已成,再难痊愈。

儿臣幼荷深恩,长资明训,而今神志不清,令皇阿玛忧心,何其不孝,每每想起痛心不已,涕泗长流。 万望皇阿玛勿以儿臣为念,保养自身,万万珍重。

儿臣难得清醒,欲安排自身之事,望皇阿玛应允。额娘与二姐姐圣宠优渥,儿臣并不担心,只是不能尽孝,令姐姐时时惦念,心中惭愧。

另,儿臣欲遣散院中奴仆。儿臣心知此举不合规矩,然映梅来喜等人尽职尽忠,儿臣不欲耽误他们。来喜映梅等人走后,不必另派奴仆,儿臣虽然糊涂,但事事都能自理。

阿哥所安静,无人搅扰,儿臣每日佛前诵经,修养自身,惟愿皇阿玛圣体安康,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