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的往前走,旁边经过的人看见,都只以为我是他的小太监或小厮什么的,丝毫没有疑心。李承汜领着我出了后门,然后问我怎么回去。

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只说“随便逛一逛”。我见了这宫外的热闹人马,一时心里又痒痒了,便说:“你带我玩一玩吧,玩到晚上咱们再回宫。”

他一皱眉,道:“不行。”

“为什么?”

他正色道:“这个……总之我不能带你,你快回去,我送你回宫。”

“哎呀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就是想玩一玩,反正你又没什么急事。”

他死活不答应,这次是异常地坚决。我忽然又是计上心头,便装作“只好如此”地答应了他。

他不知从哪儿牵出一匹马来,然后就让我上马。我何曾学过骑马,他见我如此,便只得上去了,然后又让我踩着马镫把我拉上去,让我坐在他身前。我后面就是他的胸膛,两个人靠的很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是一阵急促的跳,然后听见他说:“你靠的太近了,往前坐一点。”

我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幸而他在我后面看不到我的样子。我往前坐了坐,他就纵马奔驰开去。

他骑马骑得很快,我在前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只得扶着马脖子。他大约也看到我很不好受,犹豫了一下,说:“靠着我坐点。”

我听了,便往后靠着他的胸膛,倚在他怀里果然安稳多了。夏天他穿的衣服没有几层,我能隐隐的觉出他胸膛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平时肯定没少练武。我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的心脏跳,还是我的心脏跳。

马奔驰了一阵子就进了金陵城,然后他就直奔紫禁城而去。果然如他所说,把我从圆明园里送出去,最后还不是得送回宫里。不过我可不会乖乖进宫,我心中自有计较。

这个时候城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各家各户都出来上街看灯逛街,过六月节。我在马上看的兴奋之极。可是一会儿工夫,他就到了紫禁城门口,然后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进去,他却要牵着马自己逛金陵城。

我假装答应了,然后就往城门走。他看了我走了一会儿就自个儿转身走了。我走了一会儿,转身见他已经去得远了,于是立马藏到一个地方,看他再走远些,才又蹦又跳的回去,左看看右看看地凑热闹。

六月节的晚上,我可没有想到宫外竟然这么好,简直就跟上元灯节是一样的。

所有的店铺外面都挂起了灯笼,亮亮的把整条街都照得灯火通明。小摊上也是灯,路边一溜是满满的灯笼展览一样,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灯笼挂着,上面写着灯谜。金陵城的夜市开到了每条街,小商小贩全都出来了,摆开阵势憋足了劲儿叫卖。大街上叫卖声不绝,男女老少携妻挈子都出来了,还有很多独来独往的人。小孩儿骑在大人的肩头,另一边跟着娘亲;年轻的女子几个成群结对的挽着手,在脂粉摊跟前挑东西;来自北国的吐蕃的西域的穿著各式各样的服装,时不时地擦身而过,朝你放肆地大笑,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心想番邦的人果然没有教化,野蛮啊野蛮。

我则远远跟在李承汜后面,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大概觉得他也在逛街,于是我也跟着他逛。我看他牵着马,一路只是往前走,并不作停留,不禁好奇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正想着,却见他在一个小摊边停住了。我于是也赶快在远处停下来,就近随便捡了个灯笼,装作看上面的灯谜,一面却又不时地瞟向他那里。这才发现,那小摊居然是个卖糖人的,正是我那日跟他出宫的时候碰到的那样的糖人摊子。只见他走过去,站在那儿指着其中一个糖人叫师傅拿给他,看样子是要把它买下来。这人当真奇了怪了,那日我要买,后来还费了好大力气去找,他死活都不让,而且一提起这事就跟我急,这会子怎么突然买起了这个?难道他竟然爱吃糖人?真看不出来。

我见他把糖人收起来放好,却不吃,又继续往前走。

结果就跟着他一直走进了一家叫“别客居”的酒楼。他进去了,就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点了几样小菜。我则悄悄地坐在他后面不远的一个地方,踮起脚尖往他桌上看,竟然发现他对面又像上次一样摆了一套碗筷。

难道在等人?我想。

“小哥,要点什么?”

正想着,这时候店小二已经走上来了,在我旁边问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看他,然后“哦”了一声,指着李承汜说:“就跟前面那个公子一样的菜就行了。”小二答应着去了。

我在那里慢慢地盘算,不晓得李承汜打的什么算盘,六月节这么好的日子跑到这酒馆里面,一个人坐着,一副在等人的模样。他方才死活不让我跟着一起来,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店里人很多,又是喝酒聊天的各种人物,我一一看了过去,又转回头往窗外看下面街上的人,一时又抬头看李承汜,他还是背对着我自斟自酌。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好没意思,楼下街上好不热闹,还不如到外面玩去,也好过在这里傻傻地干坐着。要么就坐到他那儿去跟他说说话,虽然我们两个实在也没什么好聊的,他跟我没什么话可说。

我正想动身过去,就发觉店里那两个高声说话的大汉声音都没了,然后见他们两眼发直,都往楼梯口看去。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大概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女子,袅袅娜娜地往这边走了过来来。她走路的声音轻轻巧巧的,特别柔缓。让人惊讶的是,这女子长得非常美,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以前看书上有人形容女子的美貌叫“倾国倾城”,说的应该就是这青衫女子一样的人了。皮肤光洁得好像天上的月亮,眉目如画,明眸似水,她整个人进来了,就好像月亮一样,照得这二楼都闪烁着光辉一般。她整个人也好像闪烁着光辉,而其实她穿着却很一般,就是普通的青布粗衫,但是因为太美,就衬得这衣服也美起来。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正抬头愣愣的望向她,嘴还微微惊讶地张开,大概我的表情太显眼,她还特别地低头看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当真是温柔如水,就好像一道月光端端正正照进你的心里,顿时清亮了。

我虽是一女子,但让这么美的人一看,竟然也觉得脸红。她却微微一笑,潇潇洒洒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这才看见她背后居然还背着一把剑,白色的剑套包着,还有一头乌黑秀美的头发,直垂到腰际,在灯光下黑得闪闪发亮。这绝色美人看着娇弱,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江湖人士。

然而令我更加没想到是那女子竟然停在李承汜身旁!还微笑着跟李承汜说起了话!

这时候店里刚好复又回复了热闹,吵得很,我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见李承汜也站了起来,他笑了,那笑容,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笑过,居然温柔不已。他说了几句,然后伸手指一指前方,那女子就走到那里坐下了。

原来李承汜等的那个人,居然就是这个美人!

我竖着耳朵听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于是就往前挪,直挪到李承汜后面那个座位。反正他背对我,中间还隔了一个,定然看不到我,于是我悄悄地听他们说话。

然而他们却又沉默了,彼此喝着酒,吃着菜。

李承汜突然把手伸到衣袖里,我定睛一看,发现他居然拿出了那包好的糖人,那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妙龄少女,背上负着一把剑。粉面含春,似笑非笑,以袖遮面,半掩半露的样子。我认得这个女子,这副打扮,依稀是《春衫泪》里的西陵女侠绿英,我在小说书上见过她的绣像。

他把“她”递给那女子,柔声说:“今天在街上刚好看到这个,就想起了你最爱吃这个了。你看,她真像你在华山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对一个人说话。他对我说话都是待理不理的,要么就凶巴巴的。我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原来他买那糖人,是给那女子买的。他们以前就认识?

我刚才还在想,我坐到他对面的时候,一定要把他袖子里藏好的糖人给我吃,不然买了不吃算怎么回事!不想人家早就想送人的。我说他今天怎么在马上这么急切,马骑得那样快,死活都不让我跟着他出来玩,原来是要一个人出来见这女子,还是个倾国倾城的天仙一样的人物。想到这里,我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气,就一拳头打在桌子上。不想用力过猛,手背吃痛,我差点“哎哟”出来,还好忍住了。

我揉着手,伏在桌上,又认真听了起来。刚才那样一阵胡思乱想,那女子说的什么就没有听进去。只听得李承汜又黯然地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现如今我……”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女子打断他的话,柔声说,“如今你身处险境,保全自己要紧,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李承汜沉默良久,忽然说:“青儿,我对不起你……”

那女子说:“师哥,不要说这样的话。”

李承汜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望着窗外,那女子也望着窗外。

窗外灯光正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是这一对人,却分明有些冷冷清清。

那女子突然笑了一下,指着窗外,道:“你看,今天晚上真是热闹啊,我有点想起了咱们北国的上元了。”

李承汜也笑了,点头道:“他们南晋的人,说到玩,当真是有一套。这个节我以前可从没听说过。”

两人又沉默了一下。我在后面听得心里痒痒,心想竖起耳朵耐心听了半天了,这两人一句正经的话还没谈过。

“你在那里面……还好吧?”叫“青儿”的女子突然又问李承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