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存勖周围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靳青的长剑一指上来,立马便有四五把剑同时出招,将靳青的脖颈团团围在当心。
李存勖被她长剑指着,脸色未变,笑了笑,道:“我以礼相待,谁知姑娘竟如此!今日刀剑无眼,怕伤了姑娘天仙般的玉颜……”
靳青骂了一声,急得气喘吁吁,大声叫道:“快快放公主过河!饶你性命,否则靳青赔上这一条命,也要叫你军中无首!”
李存勖却丝毫不乱,神态自若地高声道:“汜儿,你这青儿妹子当真泼辣得紧!还不快快出来救我?”
他喊了这一声,我们都不解,正在犹疑之中,只听高处一人哈哈笑了几声,道:“叔父果然神机妙算,吾不如也!”
这人正是李承汜!
我一听这声音,霎时间心中所有热血都向上涌,忍不住抬头看向高处。只见高坡之上,转眼间也多了许多人,都下了马,此时已经埋伏了弓弩好手,居高临下,只等李承汜一声令下,这山坳里的人立时便被射成了刺猬。
李承汜立在马上,纵马缓缓驰下来,脸上也满是笑,并不看我,只是望着他叔父道:“叔父好大的声势,居然为了一个公主,出动如此多人。”
李存勖也笑道:“汜儿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这几月来,你一颗心都在围绕着这小公主打转,可真让我这个叔父摸不着头脑。想不到,一向冷静的你居然也有如此犯险的时刻,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不过也便宜了叔父我,好定下这个局中局,让你跳进去。”
李承汜微笑不答,只是说:“叔父只要放长安过河去,一切好说。否则,这山上的弓弩手可是不看人的。”
李存勖冷笑数声,忽然高声叫道:“御史大人,您可看得明白了?”他喊着,后面军中就让出一人来,马上一人肥肥胖胖,面容猥琐可憎,腰中按尚方宝剑,正是那日从燕京来的御史大人。
只听这御史大人点头,满脸得意,突然对着李承汜凶狠地一瞪,叫道:“大胆李承汜!身为我大燕国臣将,居然里通外国,与敌国公主暗通款曲,这是十恶不赦的叛国罪!按律当斩!今日叫本御史亲眼见了,人证物证聚在,天理昭昭,人所共鉴,尚方宝剑在此,叛臣李承汜,你还有什么话说?……”他一出口,便是气势汹汹。
只见李承汜忽然伸了手,示意他暂停话语,面上仍是带着微笑,朗声道:“承汜无话可说!今日到此,承汜已知此身难逃罪责,只是顽心不改,却只有一个要求……”
御史正要破口大骂,只听李存勖止住他道:“大人莫慌,今日事败,李承汜已是瓮中之鳖,逃脱不得,且看看他有何要求?”
御史听了,这才点点头,趾高气扬地问道:“你有何要求?”
李承汜不答,忽然回头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一见他这一眼,只觉眼圈就是一红。
好像阳光绽放在他脸上,照在我身上。
我就要起身说什么,只见他又回过头去,朗声道:“只求二位大人放长安走,圣上那边,承汜自有交代。送她过河之后,承汜便自回燕京领罪,到时候听候国法发落。”
只见御史跟李存勖二人低声商量一阵,那御史便点头道:“如此,你们先过河。”
李存勖又续道:“汜儿你但去无妨,青儿姑娘,有我在这儿照顾,你千万莫要挂心。”他说话时,那“照顾”二字还特意加重了,其意思便是要拿了靳青在这里做人质,让李承汜不得不回来。
靳青方才见李承汜的人马也接应在侧,早已放下剑,自己被众人围在一处。哪里想到李承汜居然认罪得如此轻易,当下高声叫道:“阿汜!你莫管我!你……你快过了河,跟长安往南去吧!我这边……这几个人还伤不了我!”
李承汜望了靳青一眼,并不答话,只对着李存勖微笑道:“如此多谢叔父了。”
他说着,径自从马上下来,却转身朝我走过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的平野上露出了半个头,朝阳的光洒满半个天际。他就这样朝我走来,面上却是我难得见到的神色微笑。他在对我笑,背着那万丈霞光,恍如九天里下凡的神仙,来迎我回上界一般。
李承汜到了我这马上,看我一眼,然后一按那马鞍就翻身上了马,口中轻声对我道:“坐稳了。”
我一晃神间,脑中浮现出那些影影绰绰的画面来那个六月节的晚上,他第一次载着我,在马上,穿过金陵的万千灯影,那时候我坐在马上,他这么对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们大吵一架,回宫的时候,正是明月当空,他背着我在金陵的皇宫屋顶上,如蜻蜓一般点水而飞。那时月色千里,繁星当空。那时候我在他的背上,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听到耳畔风声呼呼而过,他也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
彼时年少,京华梦好。花市灯如昼,星月如眸。
落花春水流,万事已成休。
李承汜上到了我的马上,自己坐好了,对着后面的阿莫使了个眼色,便一踢马镫,策马走了起来。
李承汜载着我在前面走,阿莫随在后面,再往后,是军马对峙,披坚执锐,剑拔弩张。
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对他说再见。
我们出了山口,这时候,冬日的凌河浮现在我们眼前。
凌河的水,在冬天也是滔滔地流着,河上有着大块的浮冰。太阳正从远处的平野完全跳了上来,阳光漫天抛洒,映得朝霞在天边红一片,黄一片,凌河的水也粼粼地闪着光华。北国的苍茫大地,在这朝阳之下,都变作金光闪闪的世界。
阴霾了数日了,天空终于放晴了。
太阳出来了。可是,我却要终于对李承汜说再见了。
我们久久没有说话。凌河就在眼前了,我们却还没有说话。就快要走到尽头了,我们却还没有说话。
时光在这一刻,真希望能静止,地老天荒,天长地久。
可是时光依旧在走,凌河依旧在流,这条路依然有尽头。
阳光照在我们脸上,脸颊终于在冬日的寒冷中有了片刻温暖,人心里都软软的。李承汜揽我在怀里,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靠在他怀里。忽然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身子越来越发软,靳青送过来的那枚小药丸,除了会让人发烫,还会让人昏昏沉沉。
此刻,却想要睡去。
怎么可以睡去。
我要睁大眼睛,看看这朝阳,看看他的面庞。记住他此时的样子。
李承汜见我回头呆呆地望着他,忽然笑了:“你看什么?又不是没有看过。难不成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我望着他,忽然也笑了。在这样的时刻,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开玩笑。
该说再见了,他又对我笑了。
我是应该笑了。
他指着远处的太阳,那刚刚从平野上登出来的太阳,好像新生的婴孩一般,跳将出来,跑着,笑着,充满了活力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