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士兵去而复返,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缓缓道:“吓哭了?哼,我看你这小太监多半有些猫腻!”他的目光顺着我的手往下看去,转移到筐子上看了一会儿,说道:“把那筐子打开,我亲自看看,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吧?”

我闭了闭眼,这个时候已经是万念俱灰的感觉了。如果他真的过来,亲自察看筐子,那他一定会发现藏在夹层里的婴儿,到时候我们就全都暴露了。这样想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仁轩身体微动了动,难不成他想先发制人?

士兵的手伸了过来,揭开筐子盖,正在仔细地看第一层之上的东西,都是些瓜果干粮、碎银子之类,其实我们隐藏得还相当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突然之间心反而放松了,默默想着,老天爷,你果真保佑我们,就不要让霁儿出声,如果今日我们命该绝于此,那霁儿就大声地哭吧!

而霁儿果然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但是这仍然不能令人放心。我看着那士兵的手在第一层上翻来翻去,心中冷汗直冒,眼看着他马上就要触及到夹层了!我不禁闭上了眼睛,仿佛觉察到身畔的仁轩已经按剑在怀,准备随时出击。

“老庞!你在做什么?磨磨蹭蹭的?这几个人怎么了?”后面一个守门的士兵突然说道。

这叫“老庞”的士兵的手瞬间就停住了,他回头喊了几句:“没什么事,就是多看几眼,怎么了?”

那边那个士兵远远地喊道:“将军在上面!点名要叫他们上去!”他说着伸手指指玄武门的城楼。

老庞突然十分兴奋:“将军居然在上面?哈哈,我怎的不知?真真可惜了了!”他这时候已经离开我这里往那士兵方向走去,我终于心中一松,险些没有站稳,两手紧紧地抓了抓筐子。这时候仁轩也趁势在后面扶了扶我,拍拍我的肩膀,轻声道:“没事了,别害怕。出了事有我呢。”

我点点头,远远地看那两个士兵聊着什么,其中一个还不时地指了指城楼上方,我这才想起他所说的“将军要见我们”的话来。

将军?哪个将军?我心中暗想。不由得又有些心慌,难不成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更厉害的?

“什么将军?”我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仁轩道。

仁轩低声说:“我也不知,大概在城楼上,太高,看不清楚。”

我听了,也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城楼之上,围了不少的燕军,依稀可以看出他们都簇拥着一个人,但是那人隔得太远了,根本看不清。

正抬头望着,前面那叫“老庞”的士兵已经又朝我们走来,口中说着:“妈的,算你们福气大,居然能有机会看到将军真容!……快上去吧!”口气甚是不服,还有些嫉妒,听他所说,这位“将军”似乎很受人爱戴和崇敬。

我们谁都不敢问话,连方才热情机敏的阿碧这时候忽然也沉默了起来,大约是彼此都在心中想着这位神秘的将军是谁,为何会突然亲自召见我们。

这时候前面有一个士兵小步跑过来,到我们跟前停住,看了我们一下,说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后面一个士兵还在催着,于是我们就跟着那带路的往前走去。走到玄武门之下,沿着台阶蜿蜒而上,一路上两边的燕军纷纷对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眼神里似乎都有同那姓庞的士兵一般的羡慕和嫉妒。

城楼在最高大的城墙之上,我们到了城的顶上,又跟着那带路兵走向城楼,这里里里外外全都驻守满了穿着黑铠甲的燕军。

我们全都排成一条队伍,慢慢地走进城楼里,阿碧前面应当还有好几位士兵,仁轩身后也跟着几名,把我们卡在中间。我们进去之后,略微站定,我却什么也看不见。队伍两边的士兵站的很多,全都挡住了,密密麻麻,大概阿碧才能看见那将军。我就只听见先前那带路的士兵恭敬地道:“禀告将军,属下已经把他们带到了。”

然后没听到什么声音,那士兵就高声喊了声“遵命!”,随后就是一阵时间鸦雀无声,我心想这将军怎么这么奇怪,什么话都不说。

忽然就听到一个人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声音淡淡的,但却如五雷轰顶一般,直直打进我耳朵里,一时之间我完全懵了,愣在那里。

这是我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声音,冷硬,平淡,虽然有些嘶哑,虽然带了些倦意,但是我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

是李承汜的声音。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人崇拜嫉妒的,那个所谓的将军,不正是北国此番战功显赫、大名鼎鼎、令晋人闻风丧胆的北海王、光烈大将军李承汜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角久别后终于出场了,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写到这里,第三卷貌似也差不多要完结了,开始第四卷了。

本章情节有地方模仿自《赵氏孤儿》,可能有的童鞋看到某些情节会觉得有那么一丝像。

☆、险中求遁心惶惶【2】

两旁站着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向后退去,转眼城楼里面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和李承汜。我听到李承汜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就在离我只有几个人远的地方,他淡淡地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然后又是阿碧平稳的回答,跟先前一样,别无二致。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啊!

我还记得,阿碧就是李承汜带过来给我的,他应该认得出阿碧,阿碧并没有易容,怎的还会问这种问题?难道他没有认出阿碧,抑或是把阿碧给忘了?

正想着,只听李承汜“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晋国皇宫里的人都走光了吧?”

阿碧答道:“是,多半都走了。只有些少数留下来,都是走不动的,或者不想走的。”

李承汜又“恩”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们是一起出来的?”

阿碧当然又答“是”。

他就不再问了。我忽然听到脚步声,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是李承汜要过来这边了,他居然也要一个一个地看我们这些人。我觉得心慌,但是这种慌又是和方才因为惧怕丢掉性命而感到发慌是不同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我并没有想到死。

我是不想看到他。

我不想看到这个我们晋国的敌人,最大的敌人,一个无耻的叛徒,带领燕军的铁骑踏遍晋国的土地,最终将晋国埋葬的元凶。就是他,一手指挥了这场令整个燕国名垂后世的战争;就是他,让我们晋国无数的将士,包括我的皇兄们,马革裹尸,征战无还;就是他,烧了晋国多少城池,百姓流离失所,城里人心惶惶;就是他,让我和仁轩,和阿碧小衡,这么多日子来胆战心惊,七嫂还在围城之日难产而死,我们冒死逃出皇宫……这些,都是因为他!

而我,还曾经爱过这个人。并且至今也没有爱上其他的人。

我忘了那个曾经在江南四月烟雨楼上跟我抢座位的少年,忘了那个在嘉兴南湖上避雨偶遇的少年,忘了他古怪地给我们买了两把伞。

我忘了那个在圆明园福海边上荷花丛里偷睡的白衣少年,那个和我在福海里划船逃避宫人追找的少年,那个带我在华灯初上的金陵夜游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