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无花空折枝【3】

钟山在金陵的南面,位于玄武湖之滨,在石钟山上可以眺望烟波浩淼的玄武湖,更可以远望浩浩长江,窥视紫禁皇宫。山上建有一座寺庙,名唤灵谷寺。寺建在半山腰,周围遍植梅花。灵谷寺的梅花在金陵不算很有名,因为梅花是北国的玩意儿,只在严冬雪落时开放,才能见其风骨。今年冬天金陵破天荒的下了雪,于是去灵谷寺赏梅也成了件乐事。

我们一路边走边说,很快就爬上了钟山,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走了一会儿,只见两旁山林树木尽皆被白雪覆盖。绿叶上覆盖着雪花,一绿一白,颜色甚是好看。整个世界都好像是白中透着星星点点的绿色的。绿叶为白雪一洗,尘垢都没了,油光发亮,颜色像是在春天一样嫩。虽然是白雪皑皑,但是却并没有感到多冷。而且大家一面走一面向上爬,反倒越来越觉得温暖。

我们这些在金陵长大的人,从没见过雪;段容谦他们在南诏那么靠南的地方,就更没有见过雪。小容谨很高兴,时不时地从路旁拾起一块雪,团来团去。但是哪里能留得住,不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水,从手间流了出去,他还颇为自得,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原来雪真的是水变成的。”我们都哈哈大笑,他便跺脚不许我们嘲笑他。

山间空气很是清新,张口大笑,吸进的空气都又凉又爽。我对段容谦说:“你也是南诏的啊,怎的见了雪这么镇定?”

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我道:“你忘记了么?我对你说过我四处游历的时候,在燕京留了四年呢!燕京的雪可比这儿大得多了,都能把人给埋了!”

我“哦”了一声,这事情李承汜也跟我提过,他说起过燕京冬天的大雪,能埋到人膝盖。可是我怎么动不动就又想到他呢?真是邪了门了。我于是便不再做声了。段容谦见我忽然又闷了,道:“你想不想打雪仗?”

“打雪仗?”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正疑问着,他已经随手抓起一把雪,就朝我砸过来,正好砸到我额头上。

“哈哈……这就叫打雪仗!你没玩过吧!”他笑道。

我摸摸脸上的雪,那冰凉的雪在手心脸上很快就都化作了凉凉的水,我于是跳起来,指着他:“好啊,你敢砸我!”我也学着他团了一个雪球,朝他扔过去。

子衿和仁轩都在北国待过,所以当然很熟悉这种游戏,于是互相也玩了起来。容谨更是兴奋地大叫。那时节雪后金陵人都觉得天寒,所以上山的人很少,整个空旷的山上都回荡着我们几个人的笑声,在这白雪沾染的世界里听来,响亮得很。

等见了真正的梅花,才发现其实也没有多好。梅花小小的花瓣,不如牡丹艳丽,不如荷花清雅,不如芙蓉茶花杜鹃之类的光鲜。可是枝头上若是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等这些梅花从雪里朵朵钻出来,开放了,就好像绽放在枝头的笑脸,那雪中的梅花更显得晶莹,自有百花难以比拟的风骨神气。梅花大多都是红的,也有几株是白的,整个梅园里面一片淡淡的粉色的霞光,空气中都闻得到淡淡的梅花香气,很是清新,叫人闻了就喜欢。梅花的枝子也很好看,有的遒劲苍老,有的婷婷延伸,细细长长的梅花枝头向四周伸展着,拨开一枝又一枝的梅花,又有一树又一树的梅花出现在你的眼前。

我们在梅林里面玩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于是走在一处亭子里面歇着。梅林的深处,尽头掩映着灵谷寺小小的寺门,这几日下雪,天气严寒,寺门也是紧紧闭着的。从这里往外看去,透过梅花则可以看到对面远处山下的玄武湖,湖的沿岸有些地方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但是很多处地方都化了,湖心更是波光粼粼,碧波万顷。更远的地方是对岸的房屋,此刻都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容谨说有些饿了,他这样一说,我们都觉得有些饿了。可是这地方哪里有吃的呢?

段容谦道:“咱们不如下山去吧,到玄武湖边坐船,过了湖就有好吃的佳处了!”

子衿奇道:“怎的还要坐船从湖上过?山下难道没有酒馆么?”

段容谦一笑:“那是什么地方!我说的是一等一的酒楼,全都是名菜,天下闻名的。”

我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好地方?”

段容谦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烟雨楼啊!你难道不知道?嘉兴烟雨楼天下闻名,连大理丽江都有分号的!”

我一听“烟雨楼”这三个字,霎时间脑子里就嗡的一响,那扬起来的心境就直堕谷底。

烟雨楼,烟雨楼,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地方?我第一次遇见李承汜就是在那里!每次想到这个地方,就会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场哭笑不得的恶斗,想起那个让人纠结的北国少年。

“你不想去?”段容谦见我忽然脸色很难看,问道。

他问了好几声,我方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那……那是不是太远了?咱们不能在这山上吃么?”

仁轩往前面看了看,道:“这里灵谷寺应该可以留人用膳吧。”

段容谦当即便说,可以到灵谷寺去化斋。我虽然一想到和尚吃的那些肯定没有好东西,但是也生怕真的下山去烟雨楼。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

容谨饿得不行了,一听说有吃的地方,于是赶紧催着我们走。仁轩便起身要到灵谷寺去问问,子衿站起来,也说要跟他去。仁轩犹豫地看她一眼,颇为不情愿似的,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赶紧劝说道:“你们两个快去快回吧,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容谨在旁嘻嘻笑道:“对的对的,咱们快些躲开这儿,让人家……说几句知心话!”

“阿谨,你今日真是聪明得很!”段容谦笑了一下,无奈地道。

我骂了他一句,他们就笑着走开了,于是只剩下我和段容谦在亭子里。

我捅了他的肩膀一下,埋怨地看着他:“你这什么弟弟啊,怎的整天满嘴胡话!你也不管管!”

段容谦嘻嘻笑道:“他可没说胡话啊,他说的都是真话。”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啊!”

他依然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他依旧是那表情。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低下头来,却听他语声一变,忽然用很认真的口气说:“我此刻的心是最认真的了。……长安,我确有很多话对你说,但是我不晓得怎样开口。”

我忽然预感到他要说什么,脸不自觉地红了,心里忽然很害怕他再说什么。低头只望着地上,那里有几朵落下来的梅花,还有些碎碎的花瓣,零零散散的洒在地上。

我说:“你不知道怎样开口就不要开口。”

他笑:“你越这样说,我反而越要说。”他停一停,忽然问:“方才为什么不愿去烟雨楼?”

我没有答话,那心一跳,慢了下来似的,李承汜的脸又从我的眼前浮现出来。为什么老是有人提这个地方呢?

他见我不回答,于是低声,用很不情愿而又略带醋意的口气问道:“难道是又和他有关系么?”

我一愣,原来他早已经猜到了。那个“他”当然指的是李承汜。

我看着那梅花瓣,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地张张口:“我……我在嘉兴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烟雨楼。”

他笑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除了这个人,再没有别人能让你如此忌讳。”

我低头不语。

“你们怎么会在那儿?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不晓得他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都……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还提他做什么?”我不情愿地道。

“长安,告诉我。我要知道……知道的多一点我不希望总当一个局外人了。”他扳过我的肩头,神色郑重地望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一样。

我想了想,只得勉强回忆了一下,断断续续地道:“也没……没什么意思,我想要一个靠窗的座位,结果正好想跟他拼一桌,他不肯,然后就吵起来,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段容谦了然,点了点头,终于不再言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