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的位置还比较远,因为我知道若是离得近了,那两个人,尤其是李承汜可能就会听见了。他们习武之人,四识大约都较常人灵敏。

我远远地望着,见他们两个练剑的样子,那真是潇洒。北国的武功,或是华山的招数,一招一式都是那么诗意。他们有时倏然一探,有时俯身横扫,有时又腾空而起,慢的时候不疾不徐,快的时候应接不暇。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一看就知,是多年练剑才能有这般得和谐。

我看着他俩练剑,眼前就浮现出一幅画面:在华山的夕阳和黄昏里,在华山下的飞湍瀑布前,两个如玉一样的人,舞动着飘逸的身姿,潇洒地练剑。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吹起他们的袍袖,他们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温暖,偶尔一个会意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微笑都是含情脉脉。

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阿莫见我呆呆地看着他俩,忍不住往我脸前挥了挥手:“姑娘,你没事吧?”

我看看阿莫,又望着远处专心练剑的两个人影,荷叶不时的动来动去,一层又一层直连到那一头去,把他们的身影时而挡住。荷叶挡住了他们,当然也挡住了我。李承汜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青姐完全好了吧?你看……都练剑练得如此好了。”

阿莫点点头:“青儿姑娘在这里疗养了半个月有余,公子每天都请大夫诊治,已经大好了。”

“你说她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了?”

“不错。要是九华凝玉丸还没用完的话,估计青儿姑娘现在早就好了。不过最近每天公子爷都陪她练剑,好像是快痊愈了。”

“九华凝玉丸是什么东西?”

“哦,那是公子随身带的一种药,黄色的,小小的,不过挺难配的,是解毒疗伤的良药。”

“你是说那黄色的小药丸?”

“莫非姑娘见过?”

我当即就想起了李承汜在我中毒的时候给我吃的那黄色的小药丸,原来那就是九华凝玉丸。我在宫里留着还有几颗没吃完,不过我早就不吃它了。我的药早就不用吃了,仁轩临走的时候说我可以随意用,不必每天都吃。

“那个药我还有,你哪一天进宫来找我,我给你。”

阿莫不大明白地点了点头,答应了,然后又说:“咱们过去吧,公子还不知道你来了呢。”

我看了看那边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我不过去了。……我要走了。”

阿莫明显地一愣:“啊?”他大概也想不通,我找了李承汜三次,好不容易见着了,为何却偏偏只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要告辞。

“咱们回去。”我脸上努力一笑,道。

“不是……姑娘……姑娘你来了这么多次,怎的这一次见了公子又不去了?”

我看看那边,摇摇头,低声说:“我过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我又不会武功,我不能跟着他们练剑。我完全不能介入,我走不到他们中间。

“可是……”

“哎呀走啦!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罗里罗嗦!”我怒道。

阿莫当即不敢出声了,领着我一路就往回走。回去的路还是一样,我到了门口,回头看了看世子府门口的牌匾,对阿莫说:“还是别跟他说我来过了。记住了没?”

阿莫看了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怯怯地点了点头,没出声。

“你怎么了?”我看他那样子,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他竟然脸又红了,紧张地说。

“你老是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改日到宫里来,我给你药丸。”我一笑,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把他拍得肩头都往下一缩。这小子,镇定的时候倒也挺镇定的,关键时刻也有胆,训下人的时候还一板一眼,怎的见了我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过了几天,阿莫随着李承汜进宫来,果然派了个小厮到了景仁宫,报上了他的名字,来领九华凝玉丸。

☆、划却春江,覆水难收【1】

我“久病初愈”,莫名其妙的哑病一夕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好了,整个宫里都大感奇怪,父皇自是龙心大悦,一听说我突然能说话了就赶快来看我。我看着父皇那高兴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居然骗了他这么长时间,自己傻傻地跑去跟一个男人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结果证明了自己的痴心只是枉然。如今我的心乱极了,我得不到李承汜,我不能让他喜欢上我,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结果还是不行。而父皇这边我又对不起他,这些事情如果真让他知道不定会怎样,还不得罚我去淮阳老太妃那里陪老太妃呆个十年八年的。

父皇这阵子看来没少担心我,我的病一好,顿时什么要求都依我,出宫不加约束,连书也可以不必念了。所以虽然没有李承汜在眼前晃,我还过得比较得意。只是每当想起他听到他,总是愣愣的想好久。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下元节,我的生辰也是在这天。父皇今年特别地重视,竟然移驾青鸾山,要大宴群臣以贺下元节,同时列席的有很多士族子弟,还有近几年科举选出来的人才,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父皇的意思还要为我庆生,所以我也要盛装出席。

青鸾山的四周虽然平时没什么人,但是山多树多,景色很美,秋景尤甚,一到了秋天就有很多人游玩。不过这一次因着皇驾伫临,是以清净了很多。父皇带着宫中的一些妃子、皇子,和我一起,浩浩荡荡从金陵出发,过长江,爬了青鸾山,先到山上祭拜,在行宫歇息了半天。众人都安顿下来,其他的王公大臣还有他们的世族公子、小姐们也陆续来到。

第二天的宴会在玉霞山下,离着碧龙海很近。玉霞山是青鸾山旁边的一座小山,山上多枫叶,还有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树,总之到了秋天满山都是红叶,风景很漂亮。碧龙海乃是从更远的一座山上流到这里的河流汇集而成,湖水碧绿,清澈的很。玉霞山下是一大片平野,空旷无人,很适合野宴。这个时候早就已经为了晋国皇帝的下元大宴和晋国公主的生辰宴会张罗得热闹非凡,野草什么的全都被剪除,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波斯绒毯,人走在上面软软的不会滑倒,就算光着脚也很舒服。绒毯上还有一层竹编的硬垫,踩上去很结实,小型的案子就放在上面。案子非常低,人学着北国人的样子跪伏在案子旁边,就可以用膳。

我的座位紧靠着父皇,两旁是父皇的妃子,再两旁是左右丞相和一些重臣,年轻的皇子和贵族公子一排往下,李承汜就在那些贵族公子里,不过离得很远,他们对面是贵族女子,一个个全都盛装打扮,眼光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哪一个人,不时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宴会并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跳跳舞,美人唱歌助兴,给大臣们劝酒。因为有我和一干年轻小姐在席上,那些大臣们对这些劝酒的美人也不敢太过轻佻,但是那个样子我已经看不下去。喝得高兴的时候就说一些恭维的漂亮话,全都是些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之类的内容,听得我都要背出来了。这些所谓的国之栋梁们每天就会讲这些话。

而那些所谓的年轻才子,就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玩一些风花雪月的文章。这次宴会上父皇还给他们出了题目,让他们作诗。于是纷纷埋头思索,静思赴会,一挥而就,然后就由各位大臣们评点。大臣们也都是捋着胡须说一些漂亮话,赞扬一下某大人的某公子的诗作如何如何好,用语如何如何新,用典奇警,妙哉妙哉,多有佳句。

这些人中表现最好的,是新科状元许之凌,便是我之前在国子监的头一个伴读。此人作的诗得到最多人的赞誉,连父皇也说好。父皇还问我对这首诗有何看法,我讪讪地胡乱说了说,只说很好,其实我哪儿懂赏诗?只不过许之凌可真是出尽风头了。

李承汜应该也写了诗,不过没有见哪个大臣提他的名字,大概是写得不太好。我远远地看着他,也十分兴趣索然,大概跟我感受是一样的。他也不大说话,只是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个人喝酒,然后发呆,或者看周围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