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月自那日从药铺回来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呆呆地坐在床上,伙计送来的饭一口未动,脸瘦了一圈,透着病态的灰白。客栈的店小二只当他病重,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怕有了什么闪失。

燕行月浑浑噩噩过了三四日,忽而抱着膝盖呜呜地哭起来。他被秦风灌下药没这般哭过,被当成禁脔也没这般哭过,就算江湖流言四起都没这般痛哭过,现下再也忍不住,只觉得天下万般委屈也没他受得多。哭着哭着扑到床边抽了剑就要往腹部刺,剑尖割破衣料悬在小腹上,他又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床边,把剑狠狠扔远了,再一次抱住双膝哭起来。

曾经秦风逼着他活下去,如今却是死也死不了了。

男孩挣扎着爬到桌边,硬撑着吃了几口饭,味如嚼蜡,又舍了筷子艰难地走过去把扔掉的剑拾起来,苍白的指尖沿着剑锋轻轻佛过,再小心指腹也被割破,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淌过。

“来归”两个字浸了血迹,愈发清晰。

“秦风……”时隔月余,燕行月终于再一次叫了那人的名字,语气少有的迷茫。

想他强迫自己自然依旧是恨的,可是多了腹中的孩子,这恨愈发复杂。燕行月抱着剑不知所措起来,若是秦风知道他怀有身孕会如何?只怕也不甚在意,早已有新欢在侧罢了。念及此他心里猛地一紧,秦风说过的话果然都是戏言,对他当真是一时兴起,如今兴头过了怕是连燕行月这号人都忘了。

男孩嗤笑一声,重新回到桌边,觉得与秦风这辈子再不相见才好,可是想到腹中骨肉也有秦风的血脉,又烦闷起来。燕行月自小长在名门正派,满脑子的侠义,旁人的孩子尚且不会毒害,更何况是自己的?只是他身份特殊又被秦风用药折磨成这幅样子,自身前途未卜,如何照顾得好一个孩子。

燕行月思前想后,没多考虑自己的事儿,反而为孩子的以后烦忧起来。

秦风也最恨他们名门正派所谓的纲常伦理。

光溜溜的手臂从他身后环上来,臂弯上挂着三四串嫣红的珠子。

秦风倚在窗边目不斜视,手里捏着空酒杯,只当那双手要去解他衣带时目光才微微波动:“行月……”

“教主你又认错人了。”

秦风把酒杯扔了,掌心在那双莲藕似得玉臂上游移,珠子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地晃。

勾在秦风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温热柔软的身子搁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纱衣贴在了他后背上。

秦风却忽然甩开他,拎起桌上的酒壶悠闲地倒了一杯酒。

“教主你的剑呢?”

“送人了,”秦风眉眼柔和了些,举着酒杯轻轻摇晃,“只是那人未必喜欢。”

清脆的银铃声逼近秦风身侧,披着薄纱的男人弯腰伏在桌上,摆着纤细的腰横躺在他面前:“教主我不好看吗?”

秦风将杯里的酒举起,对着男人红润的唇倒下去,那人仰起头接了,鲜红的舌探出嘴角,含着手指凑到秦风面前扯下了身上的薄纱。

“我回来几个月了?”秦风望着他,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怕是一个半月了。”男人捧着秦风的脸,呢喃着吻他的脸颊,湿热的唇瓣摩挲着靠近秦风的双唇,刚碰到嘴角就被推开。

秦风蹙眉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却又转身走了。

那人眼里刚闪起欣喜,转顺就被失望淹没。

“教主我不好看吗?”他又问。

“百花阁的花郎君怎么会不好看。”

“可您回来之后连碰都没碰过我。”花郎君气恼地从床上坐起来,连薄纱也不披了,“既然不碰我,为何夜夜留宿在这儿?”

秦风只是喝酒,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散了。

“旁人都说教主你钟情于我……”花郎君眸子里含了泪,谁见了都会心软,只可惜秦风心里早已没有他,听了这话面色反而阴沉了几分。

“旁人……”秦风自言自语,“这么说行月也会这样想?”

“教主若真喜欢燕行月掳来便是,何苦在我这儿日思夜想。”花郎君侧卧在床上恼火地翻身,“我在您身上白白折了一个多月。”

秦风自是不会与他说心里的打算,只是眼前晃过燕行月的脸,想起他眉宇间的傲气,又想起他颓然沉溺于情欲绝望的神情,心里又酸又涩,万般不情愿自己与花郎君的传言被男孩听了去,可觉得燕行月恨极了他,就算听了也只觉得解脱。秦风自从当了教主还从未如此烦闷过,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忽然觉得心口那儿冒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弱到不可思议,像一片嫩芽,历经千辛万苦顶开沉重的顽石,筋疲力竭地展现出一丝绿意。

秦风手里的杯子跌碎在地上把花郎君吓了一跳。他愣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捂住胸口,仿佛要抓住那缕渺茫的情绪,可是那片叶子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死气沉沉地伏在他胸口。

可秦风的的确确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花郎君以为他喝多了,慌慌张张跑过来扶,秦风一把将他推开捂着胸口竟有些语无伦次:“相思泪……相思泪……”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将那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花郎君从未见他如此癫狂,竟不敢上前搀扶,犹犹豫豫站在床边。而秦风喝干了酒终于平静下来,只是眸子里情绪翻滚:“陆啸最近有什么动静?”

“探子说他近日私下里与咱们的人联系,想要换取用在男人身上的药。”

“什么药?”

“先前池清吃过的那些药,他都有兴趣。”

秦风不由自主冷笑起来:“动了这种歪心思,也得拿出我们看得上眼的筹码。”

“估摸着是不想断送了陆家的血脉。”花郎君用被子把自己裹了,“毕竟陆府死了这么多人,哪有姑娘敢嫁给他?”

“他歪心思打到谁身上去了?”

“探子没打探出来,怕是他自己也不敢声张,只是散了消息说要给二夫人和儿子办丧事。”

秦风沉吟片刻:“过几日你与我一同去临安。”

“教主自己去就成,非要带着我做什么?”花郎君半张哀怨的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白事也不吉利。”

“陆啸想要什么我们便给他送去什么,”秦风的手不由自主按在胸口上,“我对他抛出的筹码感兴趣得很。”

花郎君只是抱怨:“怪不得要带着我。”

“你不喜欢?”秦风不为所动。

花郎君闻言欢欢喜喜地笑起来:“也不知道像陆啸这样内力深厚的人……血的滋味如何?”那语气竟是十足的兴奋。

秦风心里惦记着燕行月,哪管他想喝谁的血,没待上几日就带人往临安赶,只觉得会见着男孩。可燕行月深居简出,当真不知道这回事儿,他住的小镇消息闭塞,也没什么江湖人士,整日里遇见的多是云游商人,他们虽然会讲各式各样的江湖趣闻,却万万够不上资格去打听陆府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