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1)

入春,昭武将军府里一番忙乱,先是每日里不断有京中官员前来相送,待人情完结,便是上下家人的去留安排。鲁管家奉命留下守着宅邸,安妈妈虽愿到江南随伺老爷,只考虑到她年岁已高,给了一笔丰厚银钱,送她去了儿子那里颐养天年。谢家的护卫中,高峻与高弦兄弟二人随谢南锦到江南,剩余人都与家人一道随谢醉桥到河西。

柳向阳立下军功,升任骁骑尉,春鸢两个月前也生了个儿子,自然要随谢醉桥和明瑜一道赴河西去。

二月,理完了京中诸事,被赐过宫宴,谢家人终于往江南而去。

此趟南下,一是送谢南锦,二来,也是谢醉桥陪着明瑜回娘家。去过江南,他们便要带着半岁大的儿子往河西赴任。

阮洪天与早两个月前回了江州的江氏得知了此事,等到谢家人到了那日,亲自到码头相迎。同去的还有闻讯特意赶来的谢如春一家人。众人见面,分外亲热。

明瑜在娘家盘桓的数日,阮洪天和江氏想到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女儿和外孙,恨不得把这几天当几年来过,百般疼宠都嫌不够。

谢翼麟和谢铭柔兄妹年后都各自已经订了亲。谢翼麟娶的是淮南道台府上的小姐,谢铭柔的夫婿乃是今科榜眼杨其宗,谢如春正是他的恩师。江南人氏,祖辈虽无出过大官,家道却甚是殷实,杨其宗年岁不过十八,才学过人,人品亦端方,前途无量,谢如春与谢夫人对这个年轻人极其满意,当即就订下了亲事。

明珮如今已经十四,出落得极好,举止也脱尽了早些年时的跳脱。明瑜自嫁人后,每次往家中寄家书时,必定不忘亦单独寄她一封。记起她当年似乎对谢翼麟有过心思,如今再看,见她似乎也早淡了,这才放心。挑了个空,特意备了一匣子宫中出来的首饰宫花送她,抱了儿子与她闲话。

明珮见芝儿玉雪可爱,便抱了坐自己腿上,逗他玩笑。芝儿朝她吐泡泡,沾了她一脸的口水。若是从前,她即便面上不敢现出,神情必定也会不快,如今明瑜见她却不过笑着拿块帕子擦了下脸,忍不住笑道:“二妹,你果真长大了。”

明珮一怔,忽然望着明瑜狡黠一笑道:“阿姐,我晓得你一向对我好,我也晓得你的心思,时常煞费苦心地提点我。说起来我真要谢谢阿姐了。自打阿姐嫁了姐夫这样的男子后,我就晓得了一件事,我往后的婚事,可选择的余地极大。刚过年后,就有好几家人寻了过来向我提亲,自然比不上姐夫那样的门第,却也有正儿八经的官家。娘还在为我左看右看,说人品第一,务必挑个好的。我自然没指望将来的夫婿能像姐夫那样,只无论嫁了谁,凭姐夫的门第和我家的财力,谅他也不敢轻看了我去。姐姐到了河西,有空再写信多教我一些御夫之术,我还怕什么。”

明瑜失笑,接回芝儿道:“那就祝愿妹妹早日得觅良人,姐姐必定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数日之后,明瑜要随谢醉桥离开江州,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往河西去了。临别之夜,明瑜自己一人到了父母房中,请他二人并肩坐于榻上,朝他二人跪拜辞别,抬头之时,已是泪流满面。

阮洪天还好,不过是眼眶发红,江氏却已经忍不住起身扶起明瑜,面上也早沾满了泪。

明瑜哽咽道:“爹娘生养我一场,我远嫁不能陪在身边尽孝在先,如今又要随夫君往西。下回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只无论女儿人在哪里,心中必会记挂爹娘,惟愿爹娘福寿安康。”

阮洪天笑道:“傻女儿,爹娘对你再好,又岂能陪你一世?能把你交给醉桥,就是爹这一世最大的成就了。”

明瑜破涕为笑,道:“看爹说的。天下还有谁能比爹更能干?”

阮洪天叹道:“阿瑜,不瞒你说,爹晓得谢家急流勇退之后,曾彻夜难眠。阿瑜你从前也数度劝爹收掉一些生意,我本还有些不舍,只想把我们荣荫堂的商铺开遍天下。如今却真的是想通了。谢家能眨眼就放掉那样的泼天富贵,比起来,我家的商铺又算什么?树大便会招风。往后爹会慢慢收掉一些铺子,减了门面,这江南第一富豪的名声,让给别人便是。”

明瑜没想到父亲此刻终于彻底想通了,忍不住像小时那样抱住父亲,埋头在他怀里。阮洪天心中大快,强忍住溢出的笑,轻拍她后背道:“傻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这般撒娇,小心被女婿看到了。”

一旁的江氏呵呵笑了起来,一时满室温馨。

***

明瑜回房的时候,芝儿已经睡去,被乳母抱走。谢醉桥正在灯下看书等她。见她进来时,眼皮处粉光融滑的,晓得她方才必定是哭了,上前拥住,轻抚了下她的眼皮,柔声道:“方才哭过了?”

明瑜摇头,双手紧紧缠住他后腰。

生了孩子后,她身子便如果实般日渐饱满,谢醉桥觉她紧贴着自己,忍不住抱她放于榻上,一阵缠绵。

“阿瑜,跟了我,可曾后悔?”

他轻舔她耳垂,喘息着低声问道。

明瑜睁开眼,侧头凝视他片刻。

“永不后悔。”

她吻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后面大概还会写下边城生活的小番外以及一些前面未来得及交代的事。

谢谢大家。

第九十九章

正是七月暑热,河西边地的云城却渐渐热闹起来,因一年一度的天神节会就要到了。

天神节会是河西的传统盛会。每年七月中旬,正值天高阔远、草绿花红、羊肥马壮之时,附近四面八方的人都赶到这绿洲之城,榷场、赛马、射箭、摔跤,盛大的节日祈福一直会持续到七月底才散去。早些年云城因被西廷所占,汉人被驱逐殆尽,赶来赴会的多是居于此的西廷异族之民,规模渐衰。自云城东归后,长居于此的西廷人原本怕遭报复,意欲拖家带口逃离的不在少数,后听闻新到的谢姓州牧立下法令,道西廷人若要西归,并不阻拦,愿长居在此的,则一律与大昭子民同等看待。观望了数月,见果真如此,毕竟是故土难离,这才纷纷打消了迁徙的念头。

云城因是边地,向来缺医少药,民众生病,只能去找土郎中,或是自己胡乱用些土药。新州牧到此不过数月,城中便多了一家医馆,郎中妙手回春,民众前来看病,不收诊费,药价只要一半,碰到那些穷苦困顿的,则分文不取。民众晓得这乃是州牧夫人将娘家在江南的一个医馆搬到了这里,纷纷赞其仁心善举。

地方长官仁厚,治境又有方,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云城规模比起从前扩增了不少,人口更增到数万。如今城中及城外,西廷人与汉人杂居,虽偶有纷争,只大体也算是安居乐业了。所以今年的天神节会格外热闹,还没开节,云城内外到处可见髡发空顶、奇装异服之人,都是闻讯赶来的四方异族。

云城东门,黄泥夯筑而成的官道之上,几辆马车正辘辘而来,前后骑马随行了十几个大汉,行在前的那人脸膛黑红,浓眉阔目,正是高峻。快近城门,他举手搭了凉棚远眺,见一碧如洗的晴空下,青色城墙迤逦铺展开来,更显雄伟。

一骑快马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卷起阵阵黄尘。高峻认出了那人,面上现出激动之色,提了马缰飞快迎上去。

“公子!”

双马交错之时,高峻从马上翻滚而下,纳地而拜。

马上那人正是谢醉桥,爽朗大笑声中,也是飞身而下,忙扶起了他。

“三年不见,高叔愈发健旺了!”

“公子才真的是……”

高峻紧紧握住谢醉桥的手,望着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对了,姑娘和两位老爷子就在后面马车里。”

“极好!阿瑜自晓得他们要来,便日盼夜盼的,今日还特意要与我一道到来迎接。她在城门处等着。”

***

明瑜与春鸢一道,此刻正在城门口。

到此转眼已经三年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家国人事却都变动不小。她的芝儿已经四岁,到此生的女儿阿祉也快三岁了,祖母前年去世,而大昭朝,则在今年初元之日,因新君登基,改年号为天禧。

先帝正德,数年前虽平息了朝乱,求仙问道之心却痴迷不改。继李同福后,又宠信另个寻访而来的道人,终因药石过度,于去年底驾崩,太子继位,是而今年为天禧一年。

五月里,她收到江州的家书,道老太爷江夔读了她往年去的信,对信中所提的河西壮阔草原之景神往不已,一直闹着要来。阮洪天和江氏经不住老头子的闹腾,只得应了下来。谢静竹这几年一直陪父亲在江州居住,想念兄嫂,见有这机会,便也过来了。因高峻从前随谢南锦在此打过仗,熟悉沿路地况,所以由他带队,另挑数十个精壮汉子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