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书瑞至今也没摸透,江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知道她在偷偷吃着止痛药的。

更不知道,江闻发现她吃止痛药时,那股绝然的暴怒,有多么庞大、骇人。

也无法知道,江闻带着这滚滚火焰,到底藏了、压了多少天,以至于他最终爆发出来的时候,竟是那般的狂风恶浪、煞意凛人。

让她光是想要复盘和理清思路,好想明白一切,都无法做到。

只要是涉及到那场雷火的记忆,无论任何,江闻当时的青面獠牙,便会出现在她面前,惊退她、吓退她,让她根本没办法回忆与之有关的其他事情。

只会记起当时让她肝胆破裂的种种画面,以及自身的愚钝迟笨。

江闻当时的钓鱼执法,虽然进行得悄无声息,可在他即将收网那刻,明明就已经约等于把信号摆在她面前了,她却连那般瞩目的信息都没注意到。

床垫。

那是多大的提醒啊?

说是机缘巧合也好,天意弄人也罢。不管江闻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疏漏了,对她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点醒。

而她当时也确实是察觉到了改变,盯着床垫看了许久,可她居然还是连一点端倪,都没反应过来。

这些天,除了身体控制不住的颓废和疲乏,就是脑子里由不得她的懊恼和反思。

钮书瑞不是不想出去了,也不是要放弃逃离,更不是不想强迫自己继续打起精神来。

而是这些东西,一直压着她,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只要她逼迫自己重新寻找出路,那些天的疼痛和结果,就会滔滔不绝地奔涌而来,在她脑子里又打又叫,逐一占据她的理智,让她痛苦不堪,丧失斗志。

可她又比谁都明白,这是不对的,这是错误的,她要做的不是没日没夜的指责自己、自怨自艾。

身处在暴风的中央,她比谁都无辜,比谁都有资格逃脱,更是比谁都有资格要求他们停止对她的剥削。

她比谁都更应该刚毅才对。

所以,才会在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刻,无法自拔地燃起希望,以为江闻这是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了,以为江闻这是承受不住他那颗军人的良心,对他夜以继日的谴责了。

然而下一秒,在看清江闻的面容后,钮书瑞又深刻明白,自己比谁都无助指望这些男人能够弃恶从善,是多么天真而幼稚的想法?

就像是在指望着一些有权有势、一步就能登天的人,放下自身的背景不用,从底层做起一般,是多么的让人发笑啊?

如果江闻真的会迷途知返,真的有那样的军人的良心,他就不可能那样做。

她向来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即便是要盼望他人的帮助,也不该是对他们有所希冀。

可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诡谲,一个比一个权大势大、只手遮天。望着别墅下没有尽头的巡逻,就像是望见了自己道尽途穷的未来。

钮书瑞知道自己要逃的……要逃的……她一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

但她也不能再经历失败了。在没有看到足够多的希望、 ? 没有足够完美的计划之前,她都不能贸然动作。她不能再失败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了她继续失败。

所以钮书瑞深知,江闻这么问她,绝不是什么大发慈悲、菩萨心肠。定是在试探她。

看她经过那次的勃然大怒,以及这些天以来的加强管制后,到底“醒悟”过来没有,吃够苦头没有,是不是还敢妄自尊大、自命不凡,遐想着能够从他的手中逃出生天,还以为自己真有那本事和运气,能够脱离他的魔爪。

于是钮书瑞抿了抿唇,快速摇头,低头不再看别墅外的风景,作出一副对外界毫无兴趣的模样。甚至,若不是江闻还在这,她定是已经操控着轮椅,回到屋内了。

江闻一直凝视着钮书瑞,虽不至于说能够清楚她内心的每一道想法,但也算是窥见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知道,钮书瑞怎么可能不想出去?不过是在他的询问下、视线下以及存在下,不敢言声和透露她那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喜欢罢了。

当着他的面,完全是一副战战兢兢、别无二心的模样。

可他一旦不在了,她不还是会抑制不住,忍不住到阳台来,享受和呼吸外面的空气?

就仿佛这外面的氧气是多么好闻,比屋内的清甜十倍、百倍一般。

在江闻眼里,屋内外毫无差别。空气都是一样的,没有味道。有差别的是人事物自带的不同气味。

就好比钮书瑞在,江闻就会闻到那与她一体的香甜奶香。钮书瑞不在,江闻只会闻到各种人类活动带来的生活气息。

虽然江闻不知道外界对钮书瑞而言,到底为什么带着这么强烈的吸引力,但他知道,钮书瑞想出去,这就够了。

即使他并不想带钮书瑞出去,但如果这能让钮书瑞好上一点,也算是一笔还不错的交易。

于是江闻难能可贵地又主动解释道:“我可以带你出去。”

然而这话看似解释,实则不过是自说自话。

一说完,江闻也不等钮书瑞又做出什么反应来,便一边站起身,一边在钮书瑞视线还一步三停息的僵硬下,把人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放坐在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又像往常那般,把她当个孩童一样抱着,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江闻真的推开房门,把她带出到卧室以外的地方,钮书瑞并没有感到任何喜悦,也没有就此安心下来。吃﹔肉ˇ群⑦①﹒零⑤ˇ⑧﹒⑧⑤⑨零﹀

内心的惊恐仍在喋喋不已地告诉她,要冷静、要理智、要足够沉着、要没有表情,不能展现出一点一滴的喜乐和期待,否则,便会被江闻抓到把柄,步入那曾经的后路。

等江闻脚步沉稳的来到一楼,钮书瑞也只是以为这一趟试探,要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江闻竟真笔直地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直到江闻推开别墅的大门,直到外面的阳光照射到钮书瑞的身躯上,她都觉得恍然如梦、恍如隔世。

钮书瑞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别墅里多少天了,从一开始的数着时间过日子,到现在,她已经记不清了,每天脑子里所剩下的唯一一个想法,便是逃、逃、逃……

才发现,自己竟连同日子也一起忘记走出室内,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和体验。

室外的景色将她包裹之时,又是怎样的一种在室内无法体验到的身临其境。

此时就连阳光照在她身上,都是别样的感受。不同于在阳台上那种片面的铺洒,而是一种全方位的、无死角的、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照耀。刺得她眼睛下意识一辣,就疼得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