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1)

裴长淮毫不犹疑地回答道:“臣相信,且敢以项上人头作担保。”

僵持间,谢从隽抱拳行礼,附和道:“臣也可以作证,正则侯所言句句属实。”

奇怪的是,崇昭皇帝派郑观亲自去将军府,急召谢从隽入宫,可自从裴长淮与他进到这明晖殿起,崇昭皇帝却没怎么仔细瞧过他。

直至他开口说话,崇昭皇帝才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他就这样怔怔地看了他片刻。

好一会儿,崇昭皇帝才恢复如初,沉声对裴长淮道:“现在你正则侯的项上人头那么值钱,朕还能砍了你不成?好了,怎么处置徐家,朕自有分寸。”

裴长淮听皇上语气有所松动,心一定,道:“臣叩谢皇上。”

“你退下罢。”崇昭皇帝道。

谢从隽与裴长淮一同平身,除了公务以外,他好似也没其他的话想说,随着裴长淮就要退出明晖殿中。

崇昭皇帝唤住了他:“赵爱卿,留步。”

谢从隽步伐一顿。

裴长淮朝谢从隽微微一笑,随后躬身退下,很快,明晖殿中只余下崇昭皇帝与谢从隽二人。

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崇昭皇帝在等着他主动说些什么,而谢从隽则始终保持着君臣之礼,面色从容,且一言不发。

终于,崇昭皇帝先开了口:“爱卿没什么话想对朕说么?”

谢从隽回答道:“没有。”

崇昭皇帝望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那位姓陆的壮士对朕说,他们之所以愿意拼死入宫救驾,是因多年前得谢小爵爷救命之恩,如今小爵爷回京,他们便该报恩了。”

崇昭皇帝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从隽,伏在龙椅上的手微微收紧,道:“他说,是朕的从隽回京了……”

纵然崇昭皇帝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这句话下却汹涌着他压抑不住的情绪。

然则谢从隽仿佛浑然不觉,颔首道:“臣赵昀愧不敢受。”

在从他人口中再听说谢从隽的名字时,崇昭皇帝从震惊,到激动,再到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自崇昭皇帝登基后,还是头一回如此坐立不安,他日日夜夜都盼望着这孩子回京,好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谢从隽。

可他坦荡荡自称一声“赵昀”,却还似一盆雪水泼下,崇昭皇帝心中的期盼与狂喜在一时间都冷将下来。

崇昭皇帝轻叹一声,道:“吾儿,你不肯来认朕了么?”

沉默半晌,谢从隽说道:“以前,皇上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一次都没有。”

崇昭皇帝背脊一僵,很久,他才低低说道:“你长得很像你娘亲,看到你,朕就会想起元娘。”

“想起她什么呢?想起她曾经对你发狠赌过咒,咒你跟她生下的儿子以后会弑父杀君。”

谢从隽眼神中有一种漆黑的平静,平静下又似有波澜乍起。

崇昭皇帝一时哑口无言,他无法不承认,自己曾因孟元娘那句话始终隐隐有着忌讳,因此一直刻意疏远着这个孩子。

可当日宫中兵变之际,他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孤身一人挡在崇昭皇帝的身前,面朝着无数的冷刀霜剑,不曾退却一步。

崇昭皇帝一念想那时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第一个愿舍命救驾的人却偏偏是这个被他忌讳了一生的儿子。

崇昭皇帝从不是肯轻易低头的人,此刻却对谢从隽说了近乎恳求的话。

“敏郎,一切都过去了,回到朕的身边来。”他眼神沉着不容冒犯的坚定,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朕百年之后,这大梁江山就是你的。”

谢从隽听后,抬头望向崇昭皇帝,仔细看着他身下流金华彩的龙椅,还有他身上几乎灼目的正黄龙袍。

为了争夺这把龙椅,不知多少人殚精竭虑,勾心斗角,不想风波平定过后,这皇位竟如此轻易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坐拥天下么,好大的诱惑。”谢从隽不由地轻轻一笑,“不瞒皇上,曾经我很想坐到这把龙椅上。”

这样的大不敬之言,若换旁人来说,崇昭皇帝早就雷霆大怒了,可眼下他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丝欣喜。

谢从隽继续道:“――就在我从太后宫中偷听到她与司天监谈及我的身世,我才知道,我并非什么功臣之后,只是一个登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还被亲生母亲诅咒日后注定要弑父杀君,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坐上这个位置。”

纵然崇昭皇帝料到他可能很早就隐隐猜到一些自己的身世,却也没想会那么早,竟然连元娘生前的诅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在崇昭皇帝看来,仿佛还天真无邪,对自己冤孽深重的身世一无所知,因此活得坦荡磊落,光风霁月。

崇昭皇帝忌讳着他,又难掩对这个儿子的骄傲与喜爱。

可倘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可能是崇昭皇帝以为的那样?

他不禁蹙起眉,“你早就知道?”

“是,早就知道。”谢从隽道,“那时候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娘亲说的话是对的,我生来注定要弑父杀君,因为我心中全是怨恨――”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身世是假的,那个匡扶皇室、平定天下的文正公宋观潮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传言中孟元娘生前对他疼爱有加也是假的,他娘亲曾经恨不能亲手将他这个肮脏的孽种杀死在襁褓中;

太后对他的慈爱也是假的,因为谢家亏欠了他的,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才会对他那么好,好让自己能够心安……

谢从隽感受到欺骗,感受到不公,因此无法不怨恨。

他那时又是少年心性,一旦心生怨恨就易生偏激。

看见崇昭皇帝在御花园里抱着那些小皇子玩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而他只能远远地瞧着,连喊一声父皇都不配。

谢从隽就会想,如果这些孩子统统都死掉,或许崇昭皇帝就会认他作唯一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