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自己的名字,林非猛然抬起头来,满头乱发如鬃,竟‘汪、汪’的高声吠叫起来。

东丹昽被吓得倒抽一口气,浑身一震,东丹九重立刻忙不迭的展臂把他拥紧,佯怒的向下方喝道:

“混帐东西!快把他拖下去!”

侍卫们惶恐不已,连忙把林非拖离,可才刚走到门坎边,忽然又传来喝止的声音。

“不!等等!”

喝止声是来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东丹昽,看着侍卫们顿步后,他猛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东丹九重,“重儿,你对他做了什么?”声音是压着的,但已经充分表露出他的震惊。

东丹九重苦笑,“孩儿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若你没有对他做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浓密的眼帘尽向上扬,东丹咙漂亮的翠眸中闪烁着熠熠怒火,不是因为林非,而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以折磨别人为乐的卑劣行径。

“孩儿真的不知道。”

看见在东丹咙漂亮的眸子中闪动的两簇小火,东丹九重更加不敢承认什么,只得皱着眉头,露出一脸无辜之色。

“孩儿自从把他收押后,根本就没有空理会他,说不定是他受不住压力自己疯掉了,又或者是下面的人滥用私刑,孩儿真的一无所知,不过孩儿答应父王一定会彻查此事、一定会给父王一个交代!”

言之凿凿,东丹咙也不知道该相信与否,只是定定看着东丹九重,默然许久之后轻叹一口气,“你长大了,很多事自己懂得分辨,不必向我交代什么。”

心中一惊,东丹九重忙不迭的道:

“父王千万别这样说!”

东丹咙不再应话,别过头去,将目光放到门边,对押着林非的侍卫说:

“我有话要对他说,把他带过来一点。”

侍卫不安的向东丹九重看去,见他点头同意,这才敢把林非押过去,就停在床尾,与东丹咙、东丹九重距离只约一丈,唯恐他又突然发疯,两个侍卫的四只手都把他的肩臂压得牢牢的,不敢稍有松懈。

“林非,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

唯恐林非听得不清楚,东丹咙缓缓地一字一字的说:

“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恨我入骨?”

东丹桂恨我,是因为我受尽父皇宠爱,更险险得到帝王宝座;赵一崇对付我,是因为觉得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但林飞为什么恨我?反复思量,我一直想不通?

助纣为虐的人很多,但是林非并非单纯如此,而是真正、彻底的怨恨着东丹咙,每当帮着东丹桂羞辱他时,林非眼中就会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光芒;他记忆中的林非只不过是东丹桂身边的一个太监,他甚至乎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和他说过什么话。

抑扬的声音顿下,四周静寂无声,林非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只一直流着口水,茫然看着虚空。

良久,东丹九重柔声说:

“父王,我看他已经完全疯了,根本不明白你在问什么,别再浪费时间了,让孩儿命人把他押下去吧!”

东丹咙回过神来,看一看下方的林非,见他毫无反应,只有轻轻点一下头。

“真可怜……”

幽幽长叹在殿中回响,听得一直痴痴呆呆的林非忽然浑身一震。

真可怜……

真可怜……

这是谁说的话?对谁说的?可怜什么?

真可怜的奴才!

是了!是在那个下雪的冬天……净身不久的我,穿著单薄的太监衣服和许多许多小太监在御花园中一字排开……

总管太监站在他们面前,吩咐他们一会儿要好好表现,说不定会被皇上最疼爱的小皇子看上,成为他的贴身太监,以后身份就不同了。

大雪纷飞,他冷得全身都麻痹了,总管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多少,就连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一直到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冷死时,一个穿著黄色衣服的男人悠悠到来。

所有人都跪下了,跪在厚厚的雪上,向他下跪。

男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一个漂亮得就像是用白雪砌成的孩子,他的小嘴红艳艳的、脸颊红扑扑的,粉雕玉琢的脸孔上镶着一双翠绿色眸子,颜色比他身上穿的翠色羽裘更翠,比他双手抱着的绿玉暖手炉更晶莹。

顿时,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眼睛不由自主的胶着在那个孩子身上,随着孩子的移动而移动。

男人抱着孩子在众太监前缓缓走过,他不停的在心中念着,渴望他们在他前面停下来,选中他。

天神仿佛听见了他的渴求,男人的脚步停在了他身前,瞬间,疯狂的雀跃涌上他的心头。

“唉……真可怜的奴才!长得又丑又瘦,还好象很冷呢……父皇,儿臣不选了,不如叫他们下去取暖吧!”

孩子的嗓子动听得像一颗颗大小不同的珍珠互相碰击时所发出的声音,却令他瞬间如坠落地狱……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宫规猛然抬头,瞪大的眼睛正好与那孩子的眼神在空中对上,霎时,孩子受惊的把头缩到男人怀中,但在这短短的一刻当中,他已经看清楚那双翠绿、晶莹得更胜美玉的眼瞳中写着的是怜悯,更看见了自己的卑微。

就因为那一眼,他被拖到敬事房足足打了二十大板,以为会就此一命呜呼,却偏偏命硬的生存下来,他拚命地讨好宫中的主子,被提拔到东丹桂身边当差,终于再有机会可以近距离见到东丹咙。

那时,东丹咙已经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眉如远山、唇如涂朱,眉宇间带着不经意的骄矜,浅笑时,两朵梨涡挂在脸颊上,甜得叫人心醉;他不喜欢束发,总是放任乌丝散落在肩头,爱穿宽袖长袍,身一动,翠绿的袖子便跟随着他优美的姿体起舞,绝美得难以形容。

那天,成为他一生人中最痛苦的日子之一,由宴会开始至终,东丹咙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东丹咙根本就不认得他,对他而言刻骨铭心的相遇,根本就不存在于东丹咙脑海中。

由那一天起,他开始疯狂的恨着东丹咙!

过去与现在重叠,林非混浊的脑海倏然清明起来。

“都是你的错……”

突然从林非口中吐出的声音令众人为之一怔,就连东丹九重也以为是他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