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指教你的不是他们。”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帐篷中传来,她一开口,这些将士们都低下了头,“正则侯,本君知道你到此所求何事,不过你来晚一步。”
门帘被缓缓掀开,眼前立着一面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绰约的身影,当就是阿铁娜了,裴长淮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苍狼少主早在昨日就到了,二位皆是使臣,皆为同一件事而来。”
她一提“苍狼少主”,裴长淮立刻变了脸色,很快,有一个庞大雄壮的身躯从屏风后走出来。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只不过相貌粗犷,五官里有些野性的俊,高鼻梁,深眼窝,两粒眼珠黑中混着些深碧色,更如虎狼一般散发着冷幽幽的光。
他右手戴着半副黑色皮革手套,堪堪包裹住他的手指。见到裴长淮,他将这半副手套摘下来,这才得以看见他的食指、中指残缺上半截。
此人正是萨烈。
他冲着裴长淮咧嘴一笑,用很标准的中原话对裴长淮说:“啊,熟悉的一张脸,你长得跟你两个哥哥很像啊。不过看起来要比他们更文弱一些。”
裴长淮一下握紧佩剑。
屏风后的阿铁娜继续说道:“本君尊敬苍狼少主,也尊敬远道而来的朋友。正则侯,本君愿意听一听你的条件,不过按照规矩,在与本君说话之前,你需得胜过苍狼少主。如若你败在他的手上,那就请回吧。”
萨烈吹了一声口哨,两个奴仆一人极其费力捧着一柄碎岳锤,送到萨烈手上。
萨烈掂着这两头重锤,似乎甚为轻巧,他上下抛了抛其中一柄,而后握定在手,玩闹似的说:“不要怕,小孩,跟你过两招而已。”
阿铁娜问:“正则侯意下如何?”
裴长淮一点一点抽出剑来,用极冷的声音说:“求之不得。”
第90章:风云会(三)
贺闰忙上前去,凑在裴长淮身侧说:“侯爷,小心有诈。”
真是奇也怪哉,怎的他们来柔兔求援,偏生宝颜萨烈也正巧在这里?阿铁娜让裴长淮与宝颜萨烈交手又意欲何为?
虽然柔兔与大梁累世通好、邦交敦睦,也保不住柔兔和苍狼会联手对付大梁,毕竟他们都是北羌人。
宝颜萨烈一提裴长淮的两个哥哥,说是锥心刺骨都不为过,让裴长淮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屏风后,阿铁娜微微一笑:“好,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伤人事小,伤及使臣、坏双方邦交事大,两位既都肩负着使命而来,切记手下留情。”
萨烈用北羌话说道:“手下留情?阿铁娜,我来请援,你的部下可没对我留情,你到底是梁国人还是北羌人?”
他尾音沉着怒意。
贺闰见势不妙,本想再出口劝说裴长淮,宝颜萨烈身似奔雷,一下冲到裴长淮面前,劈头一锤却是直直砸向贺闰。
裴长淮瞬间推开贺闰,翻剑挡下萨烈的攻势。
可长剑又如何能抵御得了这破岳锤的磅礴力量?砰地一声,剑刃承受的猛击刹那间震透裴长淮的手臂。
右臂肌骨都仿佛裂开,裴长淮飞身后退,左手狠狠握住手腕,稳住颤抖的手。
萨烈哈哈一笑,手中两柄破岳锤接连挥来,这玩意儿重有千钧,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又因是左右开弓,裴长淮一时连反攻都找不出路子。
破岳锤袭来的风猛烈,好几次都险些砸到裴长淮身上,看得贺闰心惊不已。
此刻柔兔部的人都自觉让开一方场地,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厮杀。
紧接着,裴长淮在追击当中以极刁钻的角度刺出一剑,这剑疾如风,直取胸口要害,奈何受破岳锤限制,堪堪刺破萨烈一点子皮肉,就教他躲开了。
萨烈胸口浸出点血,疼痛反而让他兴奋起来,他笑着望向裴长淮:“不错,你还有些本事。你哥哥,用剑的那个,记不得名字了,在战场上曾被我锤烂十根手指,最后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说的是他大哥裴文。
裴长淮进击这剑一下乱了快意,萨烈捉住机会,抬手往他胸口猛锤一记,尽管裴长淮一躲再躲,却还是被扫到,当即连退数步,他一个翻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当时他叫得我耳朵都疼了,手下士兵一刀下去,才让他安静。”萨烈故作蹙眉,仿佛听人惨叫是令他烦心的事,“一个主将临死前轻贱成那样,实在太丢脸了,梁国的将军不该如此啊。”
“宝颜萨烈!”
裴长淮嘶吼一声,随即展剑劈砍。
萨烈从容不迫地挡下他纷乱的剑招,看裴长淮变了脸色,更是开怀,“哦,哦,对了,裴文!我想起来他的名字了,他叫裴文。我把你二哥的腿砍下来送给他作见面礼,他就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哈哈哈!”
他有些轻喘,笑声更加猖狂。在他的笑声中,裴长淮压抑不住痛苦,面容狰狞、歇斯底里地喝道:“你找死!”
裴长淮剑法本就胜在轻灵飘逸,变化多端,此刻他心神俱裂,出招全无章法,失却了轻灵之意,他连出招都迟钝许多。
萨烈眼见占得上风,颇为得意:“看来你无法让本少主记住你的名字了。”
若裴长淮面对的是寻常的对手,或许也不会输,但宝颜萨烈此人一手破岳锤有排山倒海、日月变色之威,其人又极有心计,直接挑了裴长淮的痛处,三言两句就激得他方寸大乱。
裴长淮颓势越来越明显,贺闰唯恐裴长淮受伤,几欲出手,可若是出手,此行来柔兔的目的就全然落空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萨烈一锤狠打裴长淮背部,裴长淮登时跌倒在地,下意识喘了口气,喉咙一下涌出腥气,转眼就吐出血来。
贺闰及一众将士大惊:“侯爷!”
裴长淮脑海里嗡嗡乱响,眼前更是天旋地转,日头仿佛烈了起来,一晃一晃的,刺得他睁不开眼。
恍惚间,裴长淮像是听见有谁在他耳边呢喃,一声声“长淮”唤着,或许是兄长?父亲?从隽?
貌似都不是,他眼前看到却是赵昀在武搏会上的身姿,贺闰一手双剑滴水不漏,却在对上他手中长枪时全无胜算。
赵昀模糊的身影仿佛就在他眼前,他弯着一双风流眼,或是喜或是怒。
「不喜欢吃甜的,喜欢吃苦头。」
霎时间,那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不是赵昀,还是萨烈那张充满蔑笑的脸,“现在求饶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