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些事要安排。”蕾娜菈的声音十分平静,从门外传来,是的,她已经离开了,极具风度。
她在安排什么?瑟濂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喊住了门外的蕾娜菈:“你要把我交给谁?杰廉?”
蕾娜菈说:“我不会这么做,不过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还没有回答我,蕾娜菈,我让你失望了吗?”
水声嘀嗒,雾气弥漫,瑟濂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她想起那一串尖锐的字符,在赛尔维斯的混乱思维中格外醒目,无数像素组成一句话“你永远也比不上蕾娜菈”,瑟濂不认同这句话,她认为蕾娜菈完全在浪费自己的才华,她走向了真理的对立面,在她上台之后,瑟濂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她想,蕾娜菈无论是何种答案都不重要,因为她并不会因为她的回答而动摇,她要做得只是走下去,仅此而已。可她的回答又让她无比在意,她对所谓的“满月“不屑一顾,但又希望她能够见证自己走到最后。
矛盾至极。瑟濂痛恨自己残余不多的感性。
蕾娜菈没有回答她。
机器隆隆作响,残缺的肉块被投进绞肉机里绞成肉泥,养殖场会对新生的公鸡这么做,而蕾娜菈也同样选择了这种方式,简洁高效如果那些肉块不是已成形的婴儿的话,她或许还能好心情地咽下这块三明治。
失败也是难免的,蕾娜菈拉下开关,不大的空间顿时间被黑暗笼罩,她注视着不远处巨大的蜂巢,里面密密麻麻是受精的婴儿,最新一批的受精卵已经孕育成型,她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所作所为和恶魔没什么两样。
历史会肯定她的成功,莹莹蓝光下,蕾娜菈的面容朝气蓬勃,那时候她才二十来岁,尚没有认识到生命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正在走一条光明的未来之路,金色的大门在不远处向她敞开,她会走进去,并且成为雷亚卢卡利亚学院墙壁上挂着的人物,熠熠生辉。
麻醉的效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失效,在孕育了三个儿女之后,母巢的反噬让她夜不能寐,丈夫的离去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月盈则缺,蕾娜菈在星光下忏悔,但这无济于事,知识于她而言反成罪孽。
“我会见证,无论结果如何。”
第3章 | 0003 食月(下)
罗德尔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玛莉卡再次登门拜访了蕾娜菈所在的疗养院。
在这段时间内,菈妮的报复就像是蝇群,咬不痛她,却让她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菈妮能操纵的势力虽多,但都无法撼动罗德尔的根基,只不过时不时闹出一些乱子,让玛莉卡认识到蕾娜菈最宠爱的“月之公主”的怒火从不轻易平息。
至于她的孩子?玛莉卡始终无法对他们抱以信任,只有私生女梅琳娜能够忠心跟随她,但梅琳娜和菈妮的关系同样耐人寻味,她不愿让梅琳娜在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也没有这个必要,她们从不会是敌人。
“抱歉,蕾娜菈女士出门散心了,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如果您有要事的话,可以等她回来后再来拜访。”
管家的回答中规中矩,但当玛莉卡询问蕾娜菈去向的时候,他又缄口不语。
“恕我冒昧,以蕾娜菈目前的精神状况,她能去到哪里?”
年老管家的话十分暧昧,他暗示道:“菈妮小姐同样也很担心这件事,如果你能帮助她的话,我想她会感激您的。”
连她最心爱的女儿都不知道母亲去哪里了?有意思。玛莉卡道别之后,沿着林间小路踽踽独行,虽然前不久才下过一场大雪,疗养院附近又荒无人烟,但这条唯一的林荫小道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究竟谁会来拜访这里呢?玛莉卡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是为自己的到来所清理的,只能说,蕾娜菈的仆从们从不懈怠,尽管主人并不在。
雪仍飘着,玛莉卡撑着伞散着步,为了与卡利亚相称,她特地撑了一把宝蓝色绸面的雨伞,可惜这份心意却无法传达到疗养院的主人处。
她会去到哪里?
玛莉卡不知道蕾娜菈的心思如此难以捉摸,她也未曾如此用心揣摩过一个人的想法。不过这没什么好猜测的,蕾娜菈说到底了只是一个人,在罗德尔的情报网下,没有谁能做到悄无声息消失。
她仰头看向遥不可及的天空,现下正是黄昏时分,雾蒙蒙的天空中既不见星子,也不见明月,万事万物,陷入一种荒寂的朦胧,人迹罕至的森林更是连鸟雀的声音也不闻。走在这样一片土地上,玛莉卡忽然生出寂寞怅惘的思绪。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她骤然理解了蕾娜菈,除了本就暮气沉沉的老人,没有谁能够忍受如此长久地寂静,更何况是蕾娜菈,这个大半生被鲜花与掌声环绕的天才。
可她也不是会向往喧嚣的个性,玛莉卡默默走在路上,她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属于她的想法,她绝不会这么做,但如果是蕾娜菈……
南方的罗德尔才降下第一场雪,索尔镇却早已冰封万里,街道上了无人烟,荒凉落后的城镇一向与世隔绝,尽管被誉为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风景独一无二,但因过于苦寒,吸引不到什么游客。
虽然旅游业不温不火,全靠政府扶持,但这里的居民也不屑与外界交往,埋头过自己的日子,他们自成一派。玛莉卡对这里并不陌生,在罗德尔扩张版图的路上,这一片雪域也是她的囊中之物,花了不少力气,才艰难啃下这块极为排外的广袤地域。
雪原历史悠久,鼎盛时期,雪原研究所中所汇聚的学者给予后来者无限的启发,众所周知,蕾娜菈就曾前往这茫茫雪域求学,在璀璨群星之下,发现了属于自己的“魔法”。
玛莉卡想,虽然菈妮知道母亲曾经去到雪域求学,但她一定不知道这里对蕾娜菈意味着什么。
索尔镇不算大,但是居民几乎都很排外,酒店更是稀少,设备也不完善,玛莉卡出差时住过一阵子,连她都不算满意。蕾娜菈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居住在落后的酒店里,玛莉卡猜她会选择租一栋房子住下,没什么难度就打听到了蕾娜菈的住处,毕竟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没有外来者能避开居民们的耳目。
临近傍晚,沿街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仅有一家咖啡店还开着,玛莉卡坐在卡座里,隔着玻璃,远远地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冒着风雪走在路上。
桌上的咖啡早没了热气,玛莉卡无意识地拨弄手里的金属勺子,另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蕾娜菈走近。
如果是在几年前,她可没空在这里蹲守一个不会回头的人,过去的几十年间,需要她处理的东西堆成了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她就像是培育黄金树的土壤,名为罗德尔的巨树用树根缠着、捆着她,让她难以喘息,可她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
模糊的身影愈发近了,玛莉卡看到她并没有像其他一些女人一样穿着轻薄,在冬日里也要卖弄风情,她穿着朴实无华的深蓝色羽绒服,和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但她过于年轻的外貌令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再加上身高的缘故,厚厚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却不显臃肿,上天太偏爱她了。蕾娜菈路过时,玛莉卡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冷咖啡,掩去脸上的表情。
找到她之后该做什么呢?玛莉卡难得生出了一丝茫然。是的,罗德尔的玛莉卡不该有这样的茫然,她应当永远坚定,像柄永不回头的利剑,直直插进敌人的心脏。可是在这一刻,她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竟然追着自己的敌人、乃至于仇人来到这个偏远的北方小镇。
真是荒唐啊。玛莉卡唾弃自己。
门外的女人在寒冬中仅仅穿着一件薄薄的大衣,黑色的大衣内,是月白色的清透衬衫,下身是与大衣相配的包臀裙,职业干练,这么一丝不苟的装扮,对抗会议上的敌人倒还算有用,对抗北地的呼啸风雪则显得十分狼狈。
玛莉卡出生贵族,虽然早已没落,名姓不可再考,但标志性的一头金发从来一丝不苟,很难看到这高昂的头颅上沾上什么污秽,如今却点缀上了星星点点的落雪。而她身上这羊绒外套,虽然价格不菲,但能抵挡屋外猛烈的寒风么?
蕾娜菈一时间有些沉默,她看了眼门口因冰封而枯萎的草地,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故作柔弱的女人,默默把门拉开了,侧身让她拢着大衣钻进来。
“你这里真暖和。”玛莉卡旁若无人地把外套挂了起来,转身对蕾娜菈说:“感谢你的慷慨,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
蕾娜菈走到开放式厨房的水池旁,洗了一个杯子,擦干水分后给不速之客倒了一杯热水。她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仅穿了一件棉质的长裙,刚开门的时候身上裹着白底蓝边的针织披肩,现在被她随手披在了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
整栋屋子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趣。
没有什么出格的装饰,中规中矩的装修风格。玛莉卡甚至能够想到蕾娜菈在这房子的一举一动,如何按部就班地生活,和一个上了年纪无所事事的老年人没有任何区别不,仔细想想还是有的,岁月并没有剥夺蕾娜菈太多的青春,她和结婚那年没什么区别。
玻璃杯和茶几碰撞的声音唤回了玛莉卡的思绪,她借着温热的蜂蜜水恢复了体温,再次开头说道:“我只不过是在思考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而我又该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你,家人?你曾经是拉达冈的妻子,敌人?罗德尔和卡利亚对立多年,或者说,更暧昧一点,短暂的情人,我还记得那一夜……”
“蕾娜菈,叫我名字就好。”她及时打断了她。
倒也不因为害羞或者心虚,蕾娜菈又很快补充道:“请忘了我们上次会面时的意外,我不希望它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屋内的暖气熏得玛莉卡开始头昏脑胀了,她面上不显,可是蕾娜菈看出她愈发地兴奋,从不断摩挲着杯壁的小指就可以看出来,玛莉卡绝没有表面那么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