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别人只会觉得,他是如他父亲当年一般,陷入了与另一路“秦军”彼此消耗的魔障之中。

在这样一个天下相争,时不我待的关键时候,这种消耗只会显得主次不分。

他不能犯天幕上说过的错。

他也不敢断定,苻晏统兵来袭,带来的还都是旧日部从,能不能凭借着对关中的了解,在追击中完成一通反打。

那就只会让他的声望再遭到一次重创。

他不能!

姚兴咽下了喉咙里的血沫:“等!等那两路查探消息的人回来,是进是退即刻决断。”

但或许,就算不等来那份情报,他的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倘若苻晏能在永安的支持下发动偏师进攻,应朝的兵力将会比他估量的充裕太多。

洛阳,应该已经在永安手中了。他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

“永安陛下真已亲自到洛阳了?”

“你现在再重新确认,是不是有点太迟了。”苻晏颇为无奈地回道。

面前的这位陶太守真瘦弱啊,瘦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昨夜他藏匿于山中,远远看着秦军大营的起火与动乱,直像是要将那一团团的烈火都给倒映在眼中。

也正是这一场对秦军的还击,给他本已飘忽的脚步,注入了扎根在地的力量。

他颤抖着嘴唇:“我就是问问,再问问。”

其实他若不信这一句的话,大可不必在听到援兵报信后,就已跟随撤离。确实也只是再确认一次而已。

苻晏没在意他失态的表现,只道:“别问了,赶紧让你的人把粮食分发下去。先前你说我们要和姚兴交手,拒绝的理由还算充裕,现在仗已打完,别在这里逞强,反而拖慢了行程。”

“你们……”

苻晏沉声答道:“我也很想领着这些人不管不顾地杀到姚兴的面前,但他军队虽败,人心却没散,不会给我机会直接砍下他的脑袋。出兵袭扰还成,打穿敌营一定做不到。”

她若真如此托大,与自取灭亡有何不同。

“这场交锋到此为止,我也不算全无收获。”

她说话间,朝着同行的士卒看了一眼,原本冷硬的神色缓缓融化,流露出了一抹春水破冰的笑意。

她收获的东西,不仅仅是对自己实力的证明。

当年他们被迫自关中逃难而走,渡过黄河寄人篱下,已没想过还有回来的可能,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重新上战场。

这种缓缓走向死亡的沉.沦,是最可怕的东西。但在昨夜的那一场厮杀中,曾经丢弃的信心又已被找了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不仅仅是苻氏后人,是前秦旧部,也是永安陛下最为虔诚的拥戴者!

她转向了陶促:“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陛下此次驰援洛阳已是个艰难的决定,兵力最多稳固在函谷关,我接下来的任务,是将你们送至豫州或是荆州。”

“不,”陶促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当然理解这个决定,但我想,倘若陛下能守住洛阳的话,我们会更愿意留在那里。”

直到能够重回弘农!

“那就劳烦陶太守亲自去与陛下说了。等诸位用过饭食后,我等即刻出发!”

“好……好!”陶促这一次,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安心的饥饿。

再看那些席地而坐的身影,他努力抬头看了看天,这才憋回了眼眶里的热意。

他没做错这个等待的决定。

可同样是等待,拓跋珪就显然没收到他期望的好消息。

那只因发力而紧绷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直到一声遽然发出的碎裂之声,从他的指尖发了出来。正是他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在这张因眉眼深刻而愈显阴鸷的脸上,蛰伏的怒火几乎要跳动着窜出皮囊,却还是强行压抑了下来,盯着眼前撤回的崔浩开了口:“将你从邺城出发后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和我说一次。”

他要听到的,不是公孙兰和于栗磾被杀这样简单的答案,是从崔浩动身起行之后的全部!

其中的一些,他大略能从崔浩送往北面的战报中获知一二,让他先前有继续向南推进的想法。但想到他先前已派出了援兵,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可就是这一等,等出了这样天大的损失!

魏国根基不深,他崛起于草原,有先辈留下的福泽,但归根到底,能成为魏王还是依靠着自己的打拼,和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所以,别管这折损的将领是不是稍显年轻,对他来说都是股肱之将。

为什么有这样的两个人,再加上崔浩在旁辅佐,竟然连等待援军都做不到呢!

他不想听到所谓的永安一来,四方避让,他要听到真正的原因。

崔浩能感觉到,当拓跋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营帐中的数道目光都以近乎看死人的方式看着他。倘若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他现在早就已经躺在了地下。

但他既然没被当即处死,便已知道陛下的态度了。

他完全没去看一旁忧心忡忡的父亲是何种神色,只朝着拓跋珪答道:“是。”

他当即说起了自己第一次途经洛阳时的见闻,说起了他在弘农见到的姚兴,说起了他在伊阙关外杀死的汉人将领,说起了夺取伊阙关的不易,说起了那一路在他抵达洛阳前的援军,说起了洛水之前的那场惨败,以及随后的会合、等待以及再度失败。

拓跋珪的神情越听越是凝重。

在崔浩的话中,真正让他在意的其实只有三点。

永安从建康转道洛阳的速度非常之快,代表这位年纪不到他一半的应朝皇帝真是个天生的皇帝,能在登基的短短一两个月内抓稳军权,压住朝堂上的异议,也绝不会惧怕挑战,选择亲临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