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可……可我也听说,”她磕巴了一下,“庚戌土断,让许多百姓不满,并不仅仅是权贵觉得利益受损,这又怎么解释呢?”

“因为锅没有做大。”王神爱指了指远处的那口胡汤锅,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向褚灵媛解释。

“朝廷执行土断的理由,就像桑弘羊当年向汉武帝提出的问题一样。南北之战,和当时汉匈对峙,也可以用同一种方式来理解”

“国家变成一架战争机器的时候,需要巨大的财政来源,光靠着目前的农业税根本不够,怎么办呢?桑弘羊的建议是发展盐铁官营等一系列措施,让中央的财政对地方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而土断呢,则是从另一种层面,类似于编民到户,将原本不纳税的白籍变成黄籍。”

“但很可惜,这虽然在短时间里达成了释放出人口和财富的目的,但就像我说的,锅没有做大,还是这样的一口锅,现在有了更多的人来分食,甚至没有往其中加入更多的水,就要求这些吃得比之前少的人产出更多的东西。反而是那些短期内财富受损的人,很快又有其他的办法积聚了更多的家产,让更多的人变成了逃民。”

“也正是这些人,出于自己的利益,让侨寓州郡继续保持下来,哪怕官员冗杂,也要让人认为是常态,让他们可以免税。你明白吗?”

褚灵媛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难怪您……难怪大应陛下要上来就削减士族的力量。”

这些人何止是错在反对她登基,反对她意图救世济民的愿景,更是在源头上,就是导致政令难行的祸患!

如今陛下稳定住了建康的局势,裁并了中央的京官,下一步就该裁减地方上这种冗余的官员,但若还是如同庚戌土断一般,没有真正触及到士族的利益核心,恐怕随时都会迎来新一轮的反扑。

做了与没做,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谈何容易啊……”邻桌的文士忍不住唏嘘,“所谓的削弱士族力量,在最开始或许有效,但总有能屈能伸之人,愿意先向朝廷屈服。或许在今日这位陛下这里得不到好处,往后再图东山再起。除非”

“除非再往源头一些动手。”王神爱接过了他的话,冷下了面色。

“所谓的北地南来侨民大户,保留着郡望之名,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发展出来这等积聚敛财的手段。如今朝代颠覆,万事从新,不仅州郡之名要予以整顿,这些北方世家也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就是琅琊归于琅琊,陈郡归于陈郡,给我越过长江,前去移家戍边,往交锋前线去!要么,就给我摘了那琅琊和陈郡之类的郡望帽子,别提什么家族来历。是不是这样?”

这话听来不过寻常,却是要将世家最引以为傲的郡望之名从他们的头上摘掉。若有不从,便要强行征兵填边。

等闲之人谁敢回答这样的问题!

偏偏这个文士愕然地端详了王神爱一瞬,忽然斩钉截铁地答道:“正是!”

王神爱露出了些许笑意:“你的名字?”

文士忽然离席,在她的面前下跪叩首,一字一顿地答道:“草民,刘穆之。”

他本是建武将军的主簿,不该自称草民,但此刻……

此刻他认出了问话之人的身份,又如此清楚地听到,陛下有从源头革新的勇气,那么他也更该摒弃过往,以大应子民自称,何妨称一句草民!他的话,也正是陛下想要听到的百姓之声!

“刘穆之啊……”

……

王神爱恍惚地向远处看了眼,正见另一位刚被人叫醒的官吏,慢慢悠悠地从长街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在一众喧闹的声音里,只有面前的这五个字,掷地有声。

第40章 天幕重启:帝王的对视

这是什么有缘的君臣相见……

王神爱都忍不住想要感慨。

那头的官员才慢吞吞地来了第二路, 距离“解决”当下的斗殴事件仍差最后一路见证者,充分昭示了何为义明所说的“麻烦大了”,她这边却是进度飞速地见到了此来京口最该见到的人。

就仿佛, 名不副实的官员仍沉浸在旧王朝的慢节奏里, 大应的股肱栋梁,却都正待鱼跃龙门, 便早已走出了新的步调, 只需要一个出门就能达成君臣相知, 立刻上岗。

刘穆之。

好啊。

天幕说,刘穆之会是她未来的户部尚书, 也是绝佳的内政辅臣!

她虽不好确认,现年三十八岁的刘穆之到底能否在她麾下,发挥出天幕提及的能力,却可以从方才的短暂交谈中确认一点

他的胆子不小, 阅历不少, 也有这个胆色与她同路, 这就够了!

……

“起来吧,先瞧瞧那边的情况。”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若是寻常人, 要么认不出她的身份, 要么不敢回答她先前的那句话,再或者,也不如刘穆之此刻的反应灵巧。

他已飞快地起身落座,浑似先前叩首的人不是他。

幸而这集市之中人员驳杂, 留意到这头异动的不多。就算真有, 也只当刘穆之是在向眼前这位侍卫随行的富家千金请罪, 而不是一位臣子有意向君王献上忠诚。

也就是褚灵媛又往她这头靠了靠,像是唯恐自己先前努力学习的表现还是被刘穆之比了下去, 在陛下面前丢了脸面。

待得姗姗来迟的第三位胥吏抵达,距离先前的斗殴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这事儿不好办啊。”他咋了咋舌,瞧着已让人来止血包扎过伤口的佃户,转头问道,“知会典虞丞了吗?”

后头跟着的小吏答道:“已让人去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若不是他先出言侮辱,说我一身军伍习气,抢了他的好位置,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何至于与他动手,让他知道什么才叫军伍习气!打了他这一下要几钱?我赔给他就是。”

那打赢了的壮汉冷嗤一声,“再说了,难道他就没动手吗?只不过是没打过我而已……别说得好像有多无辜一样。律令规定,我二人都该受笞刑,至多就是我比他多打几杖,我挨得住。”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最先到来的那位官吏一边剔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说他挑衅你,谁听到了?”

“与我同桌的人都听到了!”

官吏一笑:“他们与你是同乡,与这位受害的佃户并非同籍,总有偏帮之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与典虞丞有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