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分开问一些基本情况。”林州行好像特意去了解过似的,转过视线来望着我,“会问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结婚的,了解一下感情基础,最后问一下,感情是否破裂。”

“什么?”我皱了皱眉。

“感情是否破裂。”林州行强调重复了一遍,像缓缓展开地图露出匕首的刀柄一般,林州行平直地亮出他最终的目的,握着刀柄架上我的脖子,他安静地说,“你回答不了,邓清,我们的感情没有破裂,你还是爱我的。”

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否认,我说:“谁告诉你我……”

但我并没有说下去,因为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林州行面前掩饰自己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情绪说:“行,我承认,可那又怎么样?我想和你离婚,我想和你分开,本来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玛格丽特·米切尔在她的《飘》里面这样写:“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我没有办法不看着那些碎了又粘好的地方,就像自我印证的预言一样,预期决定了动机。

你说这个玻璃很坚固,我不相信,摔一个杯子上去,没有碎,扔一块石头上去,还是没有碎,砸上一锤,还是没有碎,那么就整块玻璃举起来,狠狠摔在地上,碎了。

玻璃碎了,终于碎了,然后我会对你说,你看吧,我就说它并不坚固。

我曾经不是这种人,我曾经可以为了你不怕被伤害,但是我现在已经变了,我也不想,可是我也没办法了,我已经变成这种人了,我会无休无止的怀疑你折磨你,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的,不要告诉我你受得了!

见他要开口,我厉声打断,继续说了下去,我……我不相信你受得了,我也……我也不希望你受得了,所以我们……我们就把关系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吧,起码我们不是因为互相折磨而分开,我们是因为相爱而分开的。

我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糟糕,我不想利用林州行的心疼和心软持久的心安理得的折磨他,所以我最好离他远点。

他还爱我,是因为过去,我还爱他,所以我该从他的未来消失。

林州行神色很平静,好像我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同时也轻轻点头,我似乎又说服了他。

“但是,”林州行突然开口说,“没有什么东西永远不会碎,你的预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偷懒了。”

他直白地赤裸地负面地评价我:“邓清,你是一个喜欢投机取巧的人,你讨厌麻烦和复杂,你讨厌激进和争取,所以你宁愿放弃。”

“你太独了,你自我、固执,其实是任性的,胆小、不成熟,把聪明用在了退缩上, 不愿意承担压力和痛苦, 总之告诉自己要去选轻松的那条路、那个人。”

嗯,我坦然接受,我并不生气,我就是这样,怎么了?难道他要劝我改变自己,鼓起勇气,不要为了怕受伤就不去爱,不要放弃他吗?

人改变自己哪有这么简单,你林州行不是也承认自己改变不了,永远要把所有东西放在利益的天平上称一称吗?

“每个人都有缺点,我就是这样的,但我改变不了,所以我们分开,很合理吧?你得接受。”

“我接受你离开。”林州行说,“但是我会一直等下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林州行轻轻勾了下嘴角,堪称挑衅,“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得接受。”

为什么不行?我……我不知道,都要离婚了,我管得到他吗?可是……可是我不要他等我,这样不对……我说:“这样不对。”

“为什么不对?因为你放弃了所以我也必须放弃?”他笑了一声,“怎么这么霸道?”

“对,就是这么霸道,无可理喻。”然后我咬住下唇不说话,把头转到窗外,林州行却说,“但是我明白。”

我听不懂他明白了什么,难免惊讶,不得不把视线拨转回来,但林州行不看我,用掌心蹭着方向盘,好像在梳理思绪,慢慢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话,在想你的想法,想了很久。”

邓清,我在想你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家庭和睦,成长顺利,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多压力。这样的人要么像柳唯一样,要别人爱她,要的理直气壮,要么像我妈,一派纯粹天真,愿意付出愿意拯救。

但是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很清醒很聪明,你觉得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所以你擅长提前选择提前放弃,你总是不选自己的心里最想要的,你总是选付出最少,损失最小,看起来最合适的那个。

是啊……我心想,不应该这样吗?

不是有那样一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我一直牢记,我谨小慎微,是不想得意忘形,然后失去一切。

但不是所有东西都有价格,林州行温柔地说,是你教会我这一点,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就没有代价,我的也没有。

“没有代价,”林州行轻轻来握我的手,低声说,“我的爱没办法很纯粹,但一定没有代价,你不用付出就能拥有,只要你点头就好了。”

我爱你是因为你独立又固执,我怕你也是因为你独立又固执,我都接受,我必须接受,一个人是不能被切开的。所以,如果你一直害怕某一面,就只能一直拒绝所有。

可是没有一劳永逸的感情关系,就算不是我,你以后再遇到任何人也是一样的,都需要去解决。

“清清,逃避是没有用的,所以你不如选我,因为可以让我来解决。”

“你……”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起来,问道,“你怎么解决?”

林州行想要开口,可是车流动了起来,绿灯也亮了,周围的喇叭全部催促起来,他不得不发动车子。

我们转过这个路口,拐进一条细窄的小路,沿路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荫遮蔽下灰色的影子,地上画着停车的白条,车就停在影子当中,林州行解开安全带。

他俯身过来,手指轻轻触上我的侧脸,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也没有察觉自己情绪激动,不知道自己在厉声质问,颤抖着声音问他:“我自己都解决不了,你怎么解决?你凭什么说你可以解决?林州行,你太自信了!”

凭什么看透我,解析我,把我从心脏处剖开,残忍清晰地呈现每一个切面,让我直面自己的胆怯和难堪,扒开我所有外衣,拽出我瑟瑟发抖的灵魂,凭什么?!凭你聪明,凭你冷静,凭你爱我吗?可是你爱我还让我这么痛苦!

我不想痛苦下去了有错吗?可是为什么决定爱你的时候这么痛苦,决定不爱你的时候也这么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只能是你,为什么决定了分开,也不能停止?

为什么就连我自己想要停止的时候,也不能停止!

我曾经很努力地想要忘掉林州行,好像也几乎快要成功了,在美国三年,我只认真地想起过他一次。

那是有一天晚上,已经想不起来是哪一天,是很普通的一天,不是周末,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我们之间的纪念日,街上行人不多,更没有情侣,没有响起应景的歌曲,没有发生任何事。

没有契机,没有缘由。

但是我就是突然开始想他,非常非常想,想到发疯,想到想要立刻跳上飞机,飞到深圳找他,告诉他我回来了,你伤害过我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爱你好多好多年,只想和你在一起。

求求你,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人是有自尊的,我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