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他的病床旁边还有一张床,晚上我就睡在上面,林州行每天要挂的吊瓶还是很多,我设了一个计时器提醒,夜班的护士进来帮他拔了针管,输完液整只胳膊带着半边身体都是凉的,我摸了摸他的手,想去烧个保温的东西来,但是林州行冷冰冰的手指却拉住我。
我俯身下去,他轻轻地说,冷。
这时是午夜,四周静极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今晚也没有月光,却有街灯,街灯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只透过来一点点,就那一点点而已,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低声说,那我抱着你。
病床当然不大,但也足够,我们面对面地躺下来,我搂着他,感觉像搂着一块凉丝丝的玉,慢慢把体温传过去。他的唇贴了过来,有点凉,只浅浅一下,我下意识推了他一下,但用的力气并不大,怕弄疼他,抽离不及,被他握住了手,将掌心一并摁在胸口。
很浅的心跳震动,感受得并不分明。
“太疼了。”林州行轻声求着,每个字都带着一点细微的颤,“清清,给我一点甜头尝尝吧。”
他吻的很慢,像小孩子吮吸糖果那样小心翼翼,没插针管的那只手很老实的放在我的腰上,一动不动,而且只贴着唇,和一点点舌尖,一点侵略性都没有,仿佛是一种说明他要的很少很简单,一个吻一颗糖果而已。
很难相信林州行会这么单纯,我早已习惯他的层层叠叠,每一步后面都是一箭双雕,可他现在还想要什么,我还能给他什么,我吗?
可是没有了,他没有再提要求,没有再说任何话,没有其他的动作,我轻轻推开他,林州行很安静地接受了,我起身要走,他也没有拦我。
“快睡。”我匆匆忙忙地说,“很晚了。”
“嗯。”
重新躺在旁边的床上却睡不着,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烦躁了。
我在害怕,因为害怕,所以虚张声势,总有无名怒火。我从前害怕林州行,是怕他带着一些我看不清楚的目的,也怕他伤害我,但我现在害怕他,是害怕他仅仅只是靠近,而且什么也不做。
我受不了他什么都不做,也受不了他什么都接受。没有一个人的血真的是凉的,每一个在他面前暴露出情绪和情感的人,情绪和情感最终都成为了令他们下场惨烈的致命弱点。
而他要执行的计划险峻,他要面对的圈子血腥,对手心狠,太柔和的人只会被吃得渣都不剩,林州行的气势最初只是为了自保,是慢慢的长进骨头里的,也许那并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也许后来,他选择摘下面具,像拔掉骨刺一样,痛得钻心剜骨,鲜血淋漓,但伤口终于长好,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现在害怕他本来的样子。
不知道是我睡眠质量过于好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第二天我直接睡到了十一点,起床揉揉眼睛,看见林州行扎着针管坐在床上看文件,我立刻起身,林州行头也不抬地评价道:“可以直接吃中饭了。”
“是谁说自己就愿意吃了睡睡了吃的?”我不免冷笑,马上反击,“又是谁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的?”
我真是天真,又被迷惑了一次,就这种人也就嘴上说说,百乐的股价如果真的腰斩我相信他绝对会拔了针头立刻跑出医院。
“王瑶早上来找你你没醒。”林州行抬眼,叹了口气,“文件放在那里没人签,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好了,我醒了。”我伸手道,“拿来。”
林州行眨眨眼,斟酌了下语气和用词,申请道:“从明天开始我能不能每天工作三个小时。”
“不能。”
“二个。”
“一个也不能。”我继续伸手,“拿来。”
他只好递给我,还是忍不住说:“你看一下我的批注。”
我把文件收好,提了个建议:“你要真的这么闲的话,就多出去走走,不要总在屋里待着,你出去……”不对,我突然想到,VIP 病房里大概非富即贵,聊着聊着又去谈生意和项目了,于是换了话头说,“你去二楼那个康复中心吧。”
“去干什么?”
我很冷酷地吐出两个单字:“聊天。”
林州行有点怔住了,好像又有一点怕我,不敢问下去,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聊……什么?”
“聊天就是聊天,闲聊,没有目的。”
高层是专属的 VIP 病房区,低层是医院的普通住院大楼,二楼的康复中心相当于一个病人的活动室,有一些书籍、棋牌和小孩子玩的玩具之类的,也是医院的一个小型社交场所。医院社交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大家通常不会一上来就聊隐私聊个人话题,往往都是交流病情,大家可能聊了很久,都不知道彼此姓名。
但是他好像还是不能理解,不是不能理解含义,而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这样要求,我只好再次重复,语气有点急:“林州行,你试一下,不抱任何目的去接触一下别人,把你脑袋里那个计算机掏出来,换成一个正常人的、普通人的脑子。他们聚在一起闲聊,只是打发时间无事可做,聊天而已,就只是聊天,每个人都可以,你也可以!”
“那我……我有任务吗?”林州行试着问,“比如……要……要交到一个朋友?”
“没有,你千万别,没有任何任务,你多去几次就知道了,去试试。”我尽可能地收起刚刚急躁,温柔的轻声地哄他,“好不好?”
像哄一个小男孩一样,他点点头。
??160 等待审判
【 十年,不算没见面的三年,那就七年,不管曾经说过多刺骨的话,这都是林州行第一次骂我 】
林州行的社交能力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不是说不会和人寒暄,讨好人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要不然当初罗海韵被他哄得都有点飘了,周武也属意他当女婿,但那是因为他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明确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就在公共区域安安静静坐了两三天,当然也有人来搭话,于是问什么答什么,涉及过多隐私话题的部分自然是不说的,只说自己姓林,别的都不提,再也没有人在他一坐下来的时候就看着他,然后说,看啊,百乐的林州行。
他还说自己不是抱着百乐的股票出生的,但其实就是,谁不知道他是谁?我见他第一面,问了第一句,他的名字后面就带着百乐,永远是这样。这是林州行第一次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又或者是,他的身份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捅了一刀住院的可怜小伙子。
第四天,林州行被两个大爷围攻,起因是两位在争论 A 股走势时林州行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人在拉扯的时候最忌讳第三方,有了第三个人当然就先一直对外。
他其实不太会争这种激烈局面,于是闭嘴,下午的时候局势逆转,身边围了一堆人,只因为他早上点出来的三只股票,两只涨停一只单边上涨,大爷对他佩服不已。
然后就成为了康复中心的“老师”,林州行教他们炒短线,但该抛的时候大爷舍不得抛,被卡住再想卖就来不及了。大爷找老师兴师问罪,林州行跟他们解释说,再好的咨询师也只能是建议,具体的买点和具体的卖点都是很私人的事情,千人千面,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个不能强行要求,也保证不了。
大爷当然不听这些,直说老师误人,但这一趟折腾下来被人发现他好像脾气不错,林州行本来就是那种你跟他讲话他不管内心耐不耐烦但不形于色显得很温和的类型,于是人气就高起来,因为长得也不错,迅速到了大妈要给他介绍对象的地步,当然被婉拒了。
这些都是护士说的,我每天听一个林少小故事,笑得不行,决心一定要当场参观一下。
晚上让小护士带我突击检查,我跑到二楼去找林州行,看见他被两个大妈一左一右围着,大妈眯着眼睛看手机,大声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