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只口不提自己那个早逝的弟弟,于是我强迫自己从方才激昂澎湃的岁月故事中挣脱出来,让大脑冷静一些,林平舟现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博取同情吗?

“我从来没和小州说过这些,他也不爱听。”好像能看透我心思似的,再开口时林平舟语气淡淡,“和下面人也没法讲,人到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去,见谅了。”

“没事的林董。”我当然要这么说,“我很愿意听。”

“是吗?那我们两个投缘。”林平舟突然说,“其实你和我当年很像。”

嗯?

怎么说?

“小州是不会理解的,但是我一定是最明白的,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站稳脚跟都不容易,享之现在还摇摇摆摆的,你已经立住了。”林平舟继续说,“但是他们林家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小州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吗?他不用!他结个婚就有老爷子留好的股份给他了,随便找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换成别人要奋斗多少年?”

他说得对,我没法反驳,林州行拥有的并不归我所有,从这个立场上来说,我的确只能和林平舟站在同一边。

但我也没办法出声同意,于是笑了笑作为回应,接下来只好沉默不语。

??075 不要成为软肋

【 今天仅仅是第一次正面招架林平舟就被他影响得心绪动荡,我想起以前林州行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起码要看起来聪明,不要让别人觉得你会是我的软肋 】

林平舟并没有强求我开口,反而平稳地结束了后半程车程,停下了车,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开阔空地,少量工人和挖掘机在其中穿梭,正中突兀高耸地立着一个大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模拟图,依稀可见这片荒地未来将成为的繁华模样,林平舟看着我道:“这是我接下来的五年要做的事,全自动化工业园。”

他挥手示意我跟上,我们一同登上一个土堆叠起的高处,林平舟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裤脚蹭上的灰,指着眼前尚未打实的地基道:“在深圳,在全国,我们还会建起超过十座这样大型的工业园区。零售业的下一步一定是展示化、包装化、科技化,未来的零售店面可以很小,小到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动零售机,但也可以很大,大到一整个园区,而他们全部是串联起来的,流通会更高效、更快速,这是新时代的零售,这也是整个产业链的串联。”

“要完成这个计划,就不能被牵绊,所有资金和资源都要投入进去,那些股东碍手碍脚,满眼只有股价,琢磨着自己那点金子,太浅薄了。”林平舟道,“没有几个人能明白,私有化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是为了成为一个伟大的能改变产业的企业,而不仅仅是一个赚钱的企业!”

他的计划的确宏伟,而且并非白日做梦,以百乐的资源实力,搭配上这样的战略眼光,一切是可以实现的,林平舟接着说:“等到我们完成整个产业链改造升级,我们可以是开放的、生态化的,任何产业链环节随时都可以加入其中。”林平舟话锋一转,突然问,“小邓,听说你爸爸也自己建厂,是生产可食用代糖的?”

“呃……是的,主要用在一些无蔗糖饮料和健康食品里面,”其实还有个更工业学术化一点的名字,但我不太了解,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只简单应道,“但我们家的规模很小。”

“规模是暂时的,思路更重要,以后大家的食品选择趋势会越来越健康,这个行业前景很大。”林平舟道,“你想一想,你们的企业如果一旦被纳入百乐的产业链,那会是多么大的需求和能量,而且上下游的风险都被整个系统消化,你们是很安全的。”

林平舟的这段话的确很有蛊惑力,如果是我那个三姑父听了,一定兴奋地觉都睡不着,就连我爸本人,我都没把握他是不是能把持住,一个巨量级的企业向你伸出橄榄枝,任何人都会想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无论何时,装傻总是有用的,“我们……没想那么远。”我说,“其实一直也都是我爸在管,我不太懂这些。”

“总会懂的。”林平舟很有信心地说,“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甚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邓清,你会做出一番成绩的,我会给你机会。”

我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慌乱地点头:“谢谢林董。”

是的,这才是林平舟,他当然会是个有手腕有胆识的企业家,百乐是在他手里才真正成为一个全国性企业的,长年稳住股价保持持续增长不是件易事,何况他还有宏伟的计划和野心勃勃的雄心,他要做的事情更大,更激动人心,他会改变产业生态,乃至每个人的生活。

与之相比,林州行一直以来的恨意,倒真有点像别扭而叛逆的儿子并不成熟的小打小闹了。

长久以来,我对林平舟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林州行,最多加一个汪兰。不同的视角当然会有不同的感受,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但不管怎么抵抗,我对林平舟的印象几乎不可避免的有所改观,我也的确低估了林平舟能够走到今天的魄力和魅力,可偏偏现在正是林州行,要站上天平与之对垒,实力和资源的差距都太过明显,我并不想让他孤身一人,但如今却发现,我自己很有可能,会是那实力不济的一环。

今天仅仅是第一次正面招架林平舟就被他影响得心绪动荡,我想起以前林州行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起码要看起来聪明,不要让别人觉得你会是我的软肋。

面对周琦、汪兰和李享之,面对陆家兄妹,甚至面对罗海韵,我都有这个信心,起码我看起来是聪明的,可是面对林平舟,我却有种架子都撑不起来的感觉,我回顾一遍第一次投票会上和今天的表现,只觉得自己的应对全然糟糕透了。

我有点担心,这种担心,越来越演变为退缩,我承认我有点害怕林平舟。

这次是我坐在天台发呆,迎着徐徐夜风裹着一张大毯子,无意识的伸手摸着手腕间那枚已经被养得很温润的金丝玉镯,林州行拿着两罐啤酒上来冰了我一下,我骤然惊醒:“干嘛?”

“喝不喝?”林州行笑着舔了一口虎牙尖尖,摇了摇手中的啤酒。

“不喝。”

“嗯,那我自己喝。”清脆的一声拉环响动,林州行喝了一口,半眯着眼睛轻轻“啧”了一声,“真的秋天了,不能再喝冰啤酒了,好凉。”

我垂下头嘟囔道:“我不想当双面间谍了,我真的做不来。”

“你实在受不了,可以倒戈。”林州行笑着说,“别卖我就行。”

明知道不可能还这样调戏我,我正心中烦闷,立马怒道:“很有趣吗?!”

“抱歉。”他垂下头看了看我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说,“辛苦你了。”

我闷闷不乐地说:“你为什么不开导一下我。”

“我不像他,我不想反过来给你洗脑,要看做的,不要看说的,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也是,所以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林州行收起笑意,他现在的表情的确很严肃,手中的酒也放到了一旁,“我接受你的所有选择。”

“说得这样轻巧,难道我现在抽身走掉,就留你一个?”

“最初最早的计划里面,本来也没有你。”林州行淡淡笑道,月光下一双浅褐瞳仁温柔地望着我,“你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是最好的礼物。”

“别说我了,说说你那边,好好交代一下。”我有点脸热,视线偏了一下问起别的事,“陆鸣东到底怎么说?”

“他松口答应我可以用股权和部分资产做抵押,让南洋信托贷款给我,但条件是他要看时机入场,而且不是现在。”林州行提起此事便有微微的烦躁,拿起酒倒了一口,“陆家人真是难缠,一定要看到我动起来,万一是弱势,只怕还会踹我一脚。”

我想了想,问道:“兰堂真的不可以卖吗?卖掉一部分,你还是大股东,不是说它只是一个武器吗,怎么现在舍不得了?”

“那是当初,现在不一样了。”林州行垂了下眼睛,又抬眼看我,“亮亮已经退股了,兰堂现在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意义已经不同了,不到必要时刻,我想多保留一段时间。”

“那……既然这样……”我尝试着表达出忍不住冒出的退缩想法,低声道:“那如果我……我离开百乐,回到兰堂,可……可以吗?”

怕他误会,我又急忙解释说:“如果你以后需要对兰堂做什么处理,不用考虑我,我只是……”

林州行是很敏锐的,对我尤甚,我许久无法将后面的字句吐露出口,因此他轻声接话道:“只是有点害怕?”

“嗯……”

“是没那么容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你想去哪里都行,只要你想好了。”林州行轻轻点头,“我们现在又不是合伙人关系,即使你不能继续帮我也没什么,我可以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