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看到殿下果然竖起了屏风,屏风后不知?何时已坐满了乐师,开?始奏乐。乐声靡靡,铃声叮当,十六个少女鱼贯而入,头上束着象牙佛冠,垂着细细发?辫,身披珍珠缨络衣,赤足露腰,系着大红绡金薄纱裙,裙极薄透,能?看到纤纤玉腿在垂下的珍珠流苏后若隐若现,翩跹跟着铃鼓节奏踏足舞蹈。

少女们正当妙龄,身材纤纤,肌肤在珠光映衬下透着粉光致致,身躯上还用贝母粉描绘了莲花纹,在灯光下光泽灵动,腰肢一丝赘肉也无,她们有的手持琵琶做飞天舞,有的舞动绸带做天女散花样,有的则手持铃鼓,轻摆腰肢,纤细手臂被臂环映衬着似雪一般。舞姿极尽曼妙冶荡。

容璧心?中却念着元自虚派人来搜宫搜身,不知?道?要寻找什么?,根本无心?观看,眼睛似乎看着少女们,心?里却早已飞速盘算着想着书房、寝殿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搜宫,不会被人栽赃放入什么?东西吧?巫蛊?那些菜地里……

她面无表情,众人看着却只以为太子正专心?观看舞蹈,这也正常,这十六天魔舞,皇上极喜,甚至还重?重?赏了教坊司那边的总管太监。

元自虚也看着自己的长子,他他衣着薄薄的青色葛衣,跪坐在那里,仍然姿态优雅,脊背挺直,鸦黑发?髻一丝不苟,虽是在天魔舞前,他却仿佛仍然安坐在大儒讲筵之上,意态端正,面色泰然,静如君子,手里握着玉著,袖子下露出了白玉一般润泽年轻的手腕,手指纤长有力,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手。

他对着那些少女做了个手势,少女们边舞边摆着三?个少女到了御前,另外两个少女则腰肢轻摆舞到了太子身旁,一个绕到太子身后,伸手便去宽下太子的外袍,另外一个则跪坐下去,伸手去解太子的腰带。

容璧心?里原本绷着一根弦,并未注意到几个少女去了皇帝那里,她感?觉到腰带一松,低头吃了一惊,伸手便将那少女推开?。

那少女手里尚且还握着太子的玉腰带,猝不及防被太子一推,身子往后一倒,便撞到了几案上,哐啷啷几案翻倒,上面的杯盘碟壶撒了一地。

少女面如土色,慌忙深深跪下请罪,颤抖着的纤细身躯如同羔羊一般楚楚可怜。

元自虚却看着太子,太子腰上玉带被解开?,外袍敞开?,露了出来玉白的袍裤,春衫轻薄,太子年轻有力的腰腹线条一览无余,在这令正常男子血脉偾张的天魔舞前,太子竟然静如止水。

他这个儿子,难道?要成佛了吗?

他的长子似乎感?觉到了君父观察审示的目光,掩上袍服,正襟危坐,平静地回望,那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甚至仿佛还带了属于稚童的纯真和茫然。

元自虚在自己儿子眼中,仿佛看到了狼狈而丑陋的自己。他想起了十八年前,他的皇后生下他的第一个儿子,他也曾经是对他报以重?望的,他那时候是真心?实?意要把这个长子培养成为可以交付国家重?器的储君,也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的。

然而如今,他垂垂老矣,却后悔了,他首先撕毁了自己对死去的元后的许诺,将自己聪明的长成的儿子囚禁了起来,并且因为一个密报,便大动干戈过?来搜宫,可笑的是,什么?都没?抄出来,反而深深反衬出了他那畏惧儿子的心?,怯弱,恐惧,犹如迈入暮年的老狮,惧怕着自己的儿子。

元自虚忽然被巨大的愧疚和羞惭的情绪给淹没?了,他默默无言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兄长

元自虚离开宝函宫, 回了大殿后,仍有愤恨萦绕心头,热气直冲脑门,他闭着眼睛命一旁穿着道袍的宫妃道:“把前日冲霄道长献上来的凝霜积雪丹拿一丸来?。”

那宫妃一怔, 胆怯道:“是, 只是冲虚道长说, 这丹丸大寒,陛下若不是十分头疼火热,最好不?要?服用……”

元自虚冰冷看了她一眼,宫妃被皇帝森然一看,已不?敢再说话,连忙道:“婢妾立刻去拿。”

凝霜积雪丹要用牛乳送服,这才三月天,元自虚就已开始用上冰,命人送了牛乳雪冰来?,就着凝霜积雪丹服下后, 才慢慢觉得心头那股直往头上冲的怒火平息了下来?,潺潺舒爽, 舌里生津,他盘着腿慢慢宽了外袍, 才道:“传令, 青犼卫统领尹森伟污蔑太子,窥伺帝踪, 杖毙。”

李东福愣了愣, 心下忽然反应过来?, 青犼卫,就是内八卫里头那支最神秘的负责监视、哨探、暗杀的那支内卫啊, 里头全是死士,只有皇帝直接号令,难怪他今日没见过那个统领!他连忙应了去了禁卫军传了口谕。

等到传话回来?,元自虚又?已与几个炉鼎盘膝引气双修了一回,心t?情?开始慢慢平复了,他半眯着眼睛问李东福:“你说,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李东福陪着笑:“当初太子殿下不?肯幸司帐,奴才记得您也命太医给太子看过诊……太医当时不?是诊治了说一切正常。太子殿下只是好洁罢了,奴才记得您当时也说太子尚年少,等年长些,识得女子滋味了,便好了。”

元自虚慢悠悠睁开眼睛,又?狐疑道:“太子该不?会?好南风吧?”

李东福又?陪着笑:“太子品性高洁,未曾听说有狎昵宠奴之行。奴才听说前些日子,陛下赏给太子那一斛珠,太子交给司宝监那边,让人细细做了女子佩戴的璎珞来?呢,听说尚宝监那边送了几次图样,太子都不?满意,退回让重新?做图样。”

元自虚这下起了些兴致:“哦?说不?定是送弋阳的呢?”

李东福道:“皇上,公主?却?是不?喜珠饰,只喜金玉的。”

元自虚也想?起来?:“这倒是,弋阳觉得珍珠不?长久,会?变色,还是金玉好,值钱,还能传给子子孙孙,倒是孩子脾气。”

李东福陪着笑,元自虚道:“既要?送那么珍贵的璎珞,想?来?是不?是看上了哪家闺秀……”他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也想?起来?了,无论?哪家闺秀,如今太子被囚,哪家还敢嫁太子?

元自虚便慢悠悠回道:“太子还小,且再静心读几年书吧,朕看大臣们?居心坏得很,朕好好的孩子们?,都被他们?给调唆坏了,老二和老三最近当差,也很不?成器,还得好好读书。太子读了几个月书,果然大有长进。”

李东福笑着迎合:“陛下说得是。咱们?普通百姓家,那都是没办法才让孩子早早出去干活挣钱的,天家有这许多名儒带着,自然是要?好好多读书才好。”

元自虚自己说服了自己,心满意足闭了眼睛:“朕再静静心打?个坐,你们?都下去吧。”

青犼卫打?死了个统领,骆皇后慌了手?脚,找了二皇子传话给骆世明,骆世明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埋下的钉子,这次原本只为一击即中,谁想?到太子竟能沉得下气,对弋阳公主?如此危境,也没有和皇上撕破脸?元钧才这个年纪,就已如此隐忍,来?日一旦解困,只怕……

骆世明仍是安慰元桢道:“二殿下不?必担忧,只是可惜没了个得用的人,青犼卫那个人,本来?不?好收买……好不?容易说动了替我们?搜宫一次,没想?到皇上竟下次辣手?,应是疑心了。但二殿下回去和娘娘说,也不?必担忧,以皇上的个性,皇上越是愧疚,越不?愿面对太子,太子反而短期内出不?来?了。”

元桢有些不?理解:“愧疚了如何反而不?会?放出来??”

骆世明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好些案子,最后虽然证明是冤枉了大臣,但皇上也绝不?让人翻案。尤其是当初那方士献什么红丸,太学生们?闹,朝廷好些老臣重臣们?跪谏皇上,皇上虽然诛杀了那方士,停了红丸,也下了罪己诏。但最后那些闹事的太学生,后来?没有一个能在?朝中任职的,全都秋后算账了……”

元桢脸色微变,骆世明苦笑道:“皇上性子便是如此唯我独尊,你和娘娘在?宫里小心。只怕太子也被关怕了,压根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冒了这么大险,废了一枚得用的棋子,罢了,回去不?必和娘娘说这些,只宽慰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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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骆皇后等人如何惶恐,容璧却?是自在?得很,仍然是一身葛衣素袍走在?菜圃边上欣赏着田园风光。

连日春光甚好,菜地里因之前太子对此并不?在?意,许多菜长势太好,都没来?得及吃,不?少蒿菜、胶菜都开了黄花,翩翩粉蝶、嗡嗡蜜蜂飞在?菜地叶底花间?,旁边篱笆上的木香也开了满架的黄花,爬树攀墙,花串垂落直如花瀑一般,连着旁边的紫藤花架,荼蘼花架,花团锦簇,清气满院,蜂蝶款款流连其中,风光旖媚。

菜地边上一大片的薄荷已疯长连上了阶下,挨挨擦擦地触到了靴边,散发出香味。这东西原本就是撒了种子见光就长,锄不?尽的,本也为了驱蚊用,但就这么任由生长,也太暴殄天物了。

容璧坐在?廊下,心情?惬意,一边指挥着几个内侍把菜叶上的虫子都给捉了,一边命人薅了那一大片的薄荷头下来?,看那些油亮嫩叶沾露滴翠,随手?掐过便香气盈袖,久久不?散。她亲手?和着蜂蜜冲了一壶新?鲜紫苏薄荷茶,加了几颗青杏,沁翠清香,醒神舒气。

容璧兴致起了,指点着蔡凡,在?厨房里做了紫苏薄荷鱼,凉拌薄荷牛肉,薄荷煎蛋,薄荷油饼,薄荷焖鸡,竟做了一大桌的薄荷宴来?。

其中她摸索着做了一道咸蛋薄荷油煎虾,剪去虾头尾足,油煎香后,加入咸蛋黄、酱油、花雕酒小火炒匀,撒上新?鲜薄荷碎叶翻炒两下出锅,便是薄壳香脆,香得起沙的咸蛋黄薄荷煎虾了。

宝函宫里人人有份,之前的搜宫显然吓到了他们?。他们?之前被赶到一间?空房间?里关着,并不?知道皇上忽然来?又?忽然拂袖而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在?宫里多年,都知道这大动干戈必然隐藏着可怕意味,不?免都心下惶恐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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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看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日子,太子浑然不?在?意地命人做菜,甚至还有心思品尝菜式的咸淡,亲手?调味尝试新?菜肴,宝函宫的宫人们?又?都安了心。

沈安林走进来?的时候,容璧正尝着她试制的咸蛋黄虾,看到他来?招呼道:“沈统领来?了?可用了午膳?尝尝吧。”一般的河虾都小,进贡的虾却?大许多,油煎起来?裹上咸蛋黄分外香。

沈安林看太子镇定自若,亲手?制菜,面上比平日还要?温和镇定些,心中也微微放心。直截了当道:“殿下可安?前日我从殿下这里出去,便被拘禁起来?,连日审问殿下交代了我什么,我如实回答,殿下是让我代为进香,为弋阳公主?殿下祈福。反复审问三日,今日才放了我回去,家里人很是担心殿下,命我仍进宫来?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