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令不由有几分后悔倒不如就让姓谭的把这书买去,看看他花了一百五十灵石买下这种东西,脸色该有多么好看。待这鉴宝会结束,再叫降真他们出头,以灵石或别的东西换了这残卷……
啧,在罗浮待久了,他做事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乐令叹息着低下了头,羊脂玉般光洁柔软的手指就搁在书册上头。以他金丹宗师的智慧,翻过这一遍,就已将书中阵法完全记下,只差将来配合阴阳陟降盘运用而已。他看着的并不是书上图文,而是自己这双能断金碎石,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手。
这双手曾经对上阳神真君也不会软,眼下却已变得谨慎畏缩。在强大的仇人面前明哲保身也就罢了;怎么连对着这样的跳梁小丑,都要反复思虑该如何对待;心底甚至宁愿息事宁人,失了快意恩仇的胆气?
他在师尊座前时,功力也不是一步登天的,当年未晋元神之前,实力也一样不足,却何曾这样窝囊过。乐令双手慢慢绞在一起,将那本阵法残卷收入法宝囊中,冷冷盯着下方的谭毅。
一件件天材地宝次第展出,谭毅终于再度竞了价,他要买的却是一团姆指大小的纯净火精,想来是要替云铮买回去浇铸元婴的。罗浮的功法对五行精气依赖太深,云铮一个阳神真君的弟子,竟也要派人出门采买五行精气……
真是可怜,不过等云铮跟了他就好了。他手里有阴阳陟降盘,要多少五行精气皆能得到,就是把云铮的元神法身凝得比色身更坚固也不难。
乐令目中浮起一丝笑意,神情悠远缠绵,看得湛墨心口一阵阵发酸,当下将他扯进自己怀中,双唇印到了那双湛然如秋水的眼睛上。乐令忙闭上眼,一双睫毛如细羽般抖动,拂得湛墨唇上微痒,心头亦是微痒。
他紧紧箍住乐令的双臂,微愠地将唇移到他耳边,将声音直接传了过去:“你是我的,不许想别人。”
乐令羞怒交加,急得也忘了勾连禁制,直接推开湛墨,又从法宝囊中取出景虚真人早年赐的法器法象壶将这片隔间罩住,总算是防住了这黑蛟丢人的势头。湛墨一向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见这隔间被法象壶罩住,不通内外,愈发放肆起来,紧紧缠在乐令身上不放。
直到台下响起了“还魂驻魄丹”之名,他们俩才终于拆解开来,重新开始竞价。此丹虽只能延寿百年,但不限制服食数量,一些寿限已至却又不能突破的修士都愿购,价格远不是他那册阵法残卷可比,只底价便上了五千枚上品灵石。
这样的价格,除了景虚真人这样的大派掌门能连续服用,也只有一些身家丰厚的合道道君才能买得起。
台上那修士又道:“这一炉丹药共有三枚。丹药主人除了灵石以外,还愿以此丹换纯阴性质的法宝或是含有纯阴之气的物品。”
乐令手里有的是灵石,只管和人竞价,不想旁边一处隔间中的修士手中倒有异宝,高声喊了出来:“我手中有一瓶精纯阴魄,神智全已炼化,道友可愿以还魂驻魄丹换之?”
台上那修士在台上呆了一呆,抬起头问:“敢问道友是何处收集来的阴魄,这一瓶有多少?”
那修士听声音年纪不小,哑着嗓子道:“是我寻到了一处隐僻的洞天入口,正是从那处取得的阴魄碎片,和着那处散发的死气炼成。这一瓶可炼三套魇世幡,换一枚还魂驻魄丹已是便宜了。”
下方主持的修士默默与丹药主人交流了一阵,便应下了这场交易,将一粒还魂驻魄丹给了那人。剩下两枚丹药直要到了一万七千灵石的高价,由乐令与另一名修士分别买下。
有了这丹药在手,乐令便足以安心。前些日子会元阁又将他列出的药材送了大半儿来,只差四五样不能便得的,其中红焰草又自有湛墨督办,不过是费些路上工夫。这回要买的东西归拢来已是差得不多,正好回去向华阳道君覆命,顺便赚景虚真人一个救命的因果。
剩下的宝物他也无心再看,小心收好了那粒丹药,便叫人带路,先去付了灵石,直接带着湛墨离开了会元阁。
无患三人倒不曾一道从会元阁离开,湛墨牵着乐令的手大摇大摆地在岛上行走,这一路倒也引来不少修士艳羡的目光。乐令前后看了几回,见没人看出他们之间不主不仆的关系才放下心来,低声吩咐湛墨:“叫你那几个属下去取红焰草来,咱们先回罗浮,景虚真人还在等我。”
他的话音尚未落,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满含邪异的恨意与杀机:“不错,景虚真人正在等你。不过却不是在罗浮等你,而是在九幽地府,等着你这位好弟子下去陪伴!”
这话虽然钻进了乐令耳中,却又太过荒诞,叫人不敢相信其中之意。偏生那人不知好歹,见他站住了,还在后头阴阳怪气地笑着:“如今景虚真人已羽化升天,问道峰朱陵真君做了代掌门,你当你还是原先众星捧月的掌门真传么?早晚池煦也要去陪前掌门,罗浮之内已没有你这丧家犬的立足之地了。”
乐令慢慢转过头,心头不知翻起了多少波浪,神色却是冷静到了极点:“景虚真人是怎么死的,池煦现在在哪里?”
谭毅的身形渐渐出现在他视线之内,比上回在罗浮门外阻拦池煦时的模样更加阴沉,那双眼中亦是杀机迸现,冷笑着答道:“景虚前掌门是二月十五在太华宗遇刺,回到门中后又拖了五六天,终于伤重不治。至于池煦……他主动搬到嵩里峰为掌门守陵了。秦师弟,你已后不必回罗浮了,云师叔派我采买五行之精时吩咐过,你是景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他死后,你自是哀伤过度、情志失常……”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便已劈面落下。乐令那柄玉剑遭了死气侵蚀,早已不复灵异,此时有剑光劈面,只得先运转阴阳陟降盘,布下防御第一的六仪阵,将这一剑挡了下来。
这一剑威力特强,几乎不像金丹修士的手段。六仪阵发出咯咯声响,上头已多了一道透明豁口。
隔着六仪阵琉璃映火般的光芒,谭毅的脸显得十分扭曲,其话语更是扭曲:“我也叫你做个明白鬼别以为你姓秦,是秦真人的晚辈就能怎么样。云师叔是绝不愿你再回罗浮的,今日我有幸遇见了你,定然不能放过在未来掌门道侣面前立下大功的机会!”
电光般雪亮的剑芒再度劈下,乐令神色冰冷,眼珠向湛墨身上扫了一扫:“替我杀了此人,我们回罗浮亲自打探。”
第74章
湛墨仰头看向半空中的谭毅,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一派噬血笑意。
六仪阵结成的屏障在剑锋下散碎,如片片琉璃般飞舞着落下,那道剑气也如水银泄地一般,随着散落的灵气碎片披泄下来。乐令仍负手站在原地,身上道袍随着剑气猎猎飞扬,裂开道道细小豁口。
一旁原本稳若泰山的湛墨却不知何时消失,正给那道剑气让出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泼天剑气汹涌落下之际,一道喑哑的闷哼声却从空中传来,一道血泉如雨般淋下,原本澎湃的剑气也失了后劲,化作清风散去。
谭毅沉重的尸身继血雨落下,尸体小腹处已自背后被人掏出一个大洞,正正穿过身体正中,玄关祖窍所藏之处。那里的血肉内藏都已被人剜走,而取了这些东西的湛墨正站在谭毅脊骨之上,手上满是新鲜血肉,口中刚服下一枚圆润光洁的金丹。
乐令擦了擦滴落在额上的鲜血,背转身去,不再看他吃人的模样。
这些修士的血肉不仅对妖修是难得的补品,就连魔修中也有以此法进补的。就是他们幽藏宗所传的血魔功,亦是掠夺人身血肉来提升功力,与亲口服食差相仿佛,他早已看惯了,并不在意湛墨这番举动。
他走到近岸的水中清洗脸上手上的污血,身后的湛墨已化作原形,将谭毅的尸身吞吃入腹。以黑蛟的原身大小,吞食一具人体并不费工夫,乐令的脸还没洗完,湛墨便已一头扎进水中,在水底砂石上蹭了蹭巨口,而后将头伸出水面,贴到了乐令脸颊上。
“我还当你不爱化成原形。”乐令微侧过脸,抬手抚上了黑蛟唇边新生出的肉须,阴沉的脸色终于放晴了几分。然而积聚在他心中的疑问却是并未消散,随意安抚了湛墨一阵,便遥望向大海对岸,肉眼无法看到的罗浮:“景虚竟然死了。华阳道君对他如此重视,下了血本让我买还魂驻魄丹,怎么会让他简简单单就死了?且是在外受了攻击,回到本门后又拖了几日才死,这其中定有蹊跷……”
一句话尚未说完,乐令的身子蓦然一僵,脸上已覆起一层薄霜,鲜明如画的长眉紧蹙在一起,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环绕在他身边的湛墨已重新化作人形,将他揽在怀中,轻吻着他的额头道:“你是属于我的,为什么要去罗浮?那里的人你都不用再想,只要跟我回冰揭罗宫,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
海水自动向两旁分开,留下一条可容两人通过的通道。湛墨将人打横抱起,闲庭信步般悠然向那条海路深处走去,速度却快得仿若御剑飞行。
眼看着天上的水层越来越厚,眼前光线越来越昏昧,乐令的心也越来越焦灼。湛墨一向有些小脾气他是知道的,可是这蛟却也从没坏过他的事,是以他并不把这些毛病放在心上过,更没担心过他真的有背主的一天。
可是如今这作为,虽然杀意未起,分明已是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乐令的心已如海底这条路一般黯淡下去,恨不能立刻压制住湛墨。只是他的身体已被冻住,透入湛墨体内的神识更完全被禁锢住,怎么也指挥不动,无法强行管教这只不听话的灵宠。
他的神识探入得越多,那种被束缚感也就越明显,这具色身亦是从内到外完全被冰封,无力感渐渐自心底升起,盘绕在他识海之内,挥之不去。
蜿蜒的海路终于到了尽头,一片宝光自眼前数步外照了过来,将黑沉海底照得明如白昼。湛墨将怀中之人揽得更紧了几分,抬起头望着眼前白玉为柱、琉璃为壁的贝阙珠宫,眼中微含着怅然之色,忽然长啸了一声。
他已吃了一枚化形妖兽的妖丹,又才吞下了一个金丹宗师,法力虽比不得被道修压制之前,却比被乐令捡到时更高了几层。这一声响起,整片海底都为之震动,那座冰揭罗宫更是光明大放,殿中不知何处响起丝弦之声与之应和,眼前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像是自动迎接他这个故主归来。
宫门处有许多妖修走来,到门外列队迎接湛墨,为首的便是去内陆迎接湛墨的三妖。他们的态度仍是恭顺如前,仿佛这万年来湛墨一直留在宫中,从未有过失落在道修手中之事万年光阴对人修来说十分漫长,但是对这些妖兽来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连一次天劫都还不会落下。
湛墨就这么抱着乐令,威严自若地接受众人见礼,而后当众宣布:“此人是我在外缔约之主,你们对他也要恭敬顺从,一如对吾一般。”吩咐过了属下,更低下头对乐令说道:“以后你我便在这宫中逍遥度日,这宫中之人都由你驱使,你只消乖乖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缓缓步入宫门,顺着雪白水精铺成的甬道走向里面正殿。这宫外却有阵法防护,上头万钧海水如穹顶般悬在水宫上方,却是压不下来,宫中干净清净,一如陆上一般。
湛墨将乐令带到正殿,坐在宽大得可容蛟身蟠坐的玉座上,一一接见旧日属下。
下方众妖恭贺了他脱困之喜,一名须发皆白的年老妖修排众而出,跪在地上说道:“恭贺宫主归来。这些年因宫主在外,冰揭罗宫一直紧闭宫门,势力已完全收缩,昔日威名已无人知晓。海中近来已有人在宫外窥视,其功法十分邪异,已杀了宫中数名弟子。望宫主早日恢复功力,领着属下平灭那些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