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尧进去之后,水苓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那两个看门的英国兵望了她好几眼。
约莫一个小时,刘尧才出来,水苓看他面色凝重,心中像蚂蚁啮咬那样密密麻麻地作痛:“他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刘尧摇摇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刘尧将水苓送回去,站在院落里叹了一口气,随后张口:“徐谨礼之前的国民党身份有争议,因为他曾和日军联络过而被指控,英国人要将他送上法庭审判。”
“可他是间谍啊!作为间谍怎么可能不和敌方有联系?”
“是的,这点我们都清楚,所以需要党内为他作证。还有一点,审判需要徐谨礼的线人为他澄清。但有个很麻烦的地方,据我所知,当时能联络他的线人已经在抗日战争中去世,现在除了我们能为他反驳指控外,没有充足的证据。”
刘尧眉头紧蹙:“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等我回去再查查吧,有消息我会及时来通知你。”
水苓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她直接上门去问,英国人暂时不允许她探视,她见不到人,只能先询问那些和徐谨礼相熟的马共领导,再等别人告诉她徐谨礼的消息。
她这几天四处搜集消息,试图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英军要抓徐谨礼这样一个即将要离开马来亚的人。
为了见徐谨礼一面,她出大价钱买通关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见他一面,仅限十分钟。
水苓一进门就看见他穿着那天离开时的衣服,才短短几天就消瘦了不少,她一下子扑到牢笼前扒着牢门望着他,眼眶通红:“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徐谨礼戴着锁链快步走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说完这句他就把声音压低:“这一阵尽快把家里的钱转移出去,汇到可靠的国家,相关贵重物品全部换成钱,一件不留。你带着钱离开,不要管我,不要留在马来亚,这里要变天了。”
水苓眼泪直窜:“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你这不是要我命吗?只要你还在,我就不可能走。”
徐谨礼想给她揩掉眼泪,刚伸出手又觉得手上不算干净,没有碰她,叹息道:“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在党内还算有点影响力,杀了我会造成马共内乱,挑起马共的抗英情绪。你先管好自己,听我的,离开马来亚。我要是能出去,会回国或者去美国找你。”
水苓又把耳朵上那颗珍珠耳环拿下来递给他:“我不走,你别说了,不可能。你现在赶紧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比较重要,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徐谨礼看着那颗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耳环:“……以我的估计,马共中有人与花旗鬼勾结,要除掉我,目前还不清楚是谁。除此以外,将我囚禁在此,他们应该还有更大的目标。”
他把那颗珍珠塞回给她:“宝贝,爸爸难得求你一次,这回就听一次爸爸的话。你帮不了我什么,离开马来亚吧……出了这里,不要和任何人承认你和我的关系,去美国或者回国都行,离开这……”
作者PS:再次预警,2.0的故事会比较沉重噢
混乱 < 木槿烟云(秋山执刀)|PO18情愛原創
来源网址: /books/840674/articles/10454445
混乱
她不会走,英国人也不给她走,第二天就有人登门,希望水苓能够“深明大义”,揭示敌伪分子的真面目。可无论英国人以什么理由威逼利诱,皆被水苓拒绝。
开庭时间在徐谨礼被关押的一周后,水苓作为法庭被告方家属及证人出面。
徐谨礼走进来时被换了一身衣服,和那天在狱中的穿着完全不一样,明显被英军整理了一番,不能以太狼狈的样貌出庭,被马共在旁听席的人看见会有情绪。
原本戴在他脸上的眼罩不见了,他的手上没有明显伤痕,但不知腿上或者双足有没有,在行走时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
无疑,他在牢狱之中遭受过一定程度的审讯,至于手段,除了英军,无人能知。
他们在法庭上短促地对视了一眼,水苓红着眼眶看着他走上被告席。
原告方有马来人和华人,指责徐谨礼在战争期间联合日军侵犯平民权利,律师则是英国人。
对于所有的指控,徐谨礼一律否认。这是律师在没有当事人出面的情况下唯一能找到的办法,不承认,以及不断上诉,拖长时间再想办法找证据。
水苓在上法庭之前曾经询问过律师,她作为间谍曾经被日本人和苏丹共同指派监控徐谨礼这件事可不可以提供证据,她可以提交部分曾经在间谍组织中的证据,以此证明徐谨礼和日军阵营相反。
这条被律师否决,英国人的目标就是为了用日本军当作借口搞垮徐谨礼,如果水苓的身份也牵扯上日本人,那么可能一家都会被打成日犯共谋。
水苓没办法,将父母给她的遗书拿出来给律师看,问这个足不足以证明他的间谍身份。
“现在英美在二战后主推和蒋介石合作,而徐谨礼属于共产党,这可能也是他被指控的原因之一。这份遗书只能证明他是共产党埋伏于国民党的间谍,证明不了他作为共产党对抗日军的间谍活动,反倒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加危险,也不能用。”
现有的证据都用不上,不过还好,原告方也只有证人证词,证据也不充分,扯皮还能再扯一段时间。
在马共战友都作证过后,轮到水苓。
“首先,原告的陈述并不属实。我丈夫在抗日战争期间的所有行为全都是为了打击日军,他和日军的联系是为了军事战术上的需要,为了有效打击日军而获取军事情报,没有参与日军的迫害行为,和日军仅仅只有联系而已。”
“我丈夫在抗日战争时期对于日本军的仇恨和打击是有目共睹的,他从新加坡沦陷时就曾参加星洲义勇军,随后转入热带雨林,展开针对日军的游击战,这些不仅有他的战友可以证明,我方提交的信件也可以作为证据。”
“在日本攻占马来亚期间,他还曾带领游击队对抗日军,甚至因此被日军悬赏追杀,救出被日军关押的英澳俘虏,援助他们食物与衣物。如果您方可以找到马共所提交的英澳俘虏名单或者当时日军悬赏赵奕真的通缉令,这些也可以作为证据证实他的立场。他作为一名抗日军人,被污蔑成日军共犯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我作为他的妻子对于这样的污蔑感到寒心。”
“最后,我作为本案的证人,保证向法庭如实供给证言,如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作证,愿负法律职责。”
庭审一结束,徐谨礼又被带走,水苓未能和他多说两句话。
在为这件事奔波的过程中,她按照徐谨礼所说,将大部分贵重物品换成了钱,将资产慢慢转移到美国的账户上。
庭审一周后,英军又突然来到她所在的宅子里,以搜查为由将家中翻得乱糟糟一片,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进行掠夺,贵重物品全被带走。
水苓为了不暴露自己还有不少积蓄的事实,在徐谨礼朋友的介绍下去华中教书。
自从家中被劫掠过后,外加马来亚政治经济秩序混乱,他们的生活条件急剧下降,她只留下了那两个混血女佣,其他佣人都在被抢劫之前给了遣散金辞退。
战争中马来亚的种植园之类被捣毁,马来亚一直缺粮,英国政府掌控食物进口机制,声称粮食短缺,人们却能在黑市上看见充足的粮食,要付出相当高昂的价格才能吃到一顿饱饭。水苓家中上方米库中的米也被英军抢走,仅剩一些额外放在隐蔽处的陈米没有被看见,勉强还能吃一阵。
水苓所在的华中在战前还能有食堂,战后学校供应不起,大家都自己带饭吃,不少老师也吃不上饱饭,只能多喝浓稠的粥配上咸菜或者酱豆,一天吃一顿。
水苓在和他们交谈的过程中,听到十月底霹雳、怡保等地爆发了华人游行,要英国政府解决饥饿问题,让华人能够参与工作,却遭到了英军的直接杀戮。
后来水苓在报纸上看见华人领袖陈嘉庚对此发言,说英军此举令人震惊和愤怒,明明可以用催泪弹就能控制示威者却选择枪杀,行径过于野蛮。
学校的老师们也为此愤慨,水苓看见大家群情激愤,内心不免叹息,她懂了那时徐谨礼说的马来亚要变天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