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他在看什么经纶济世之策,没想到竟是一本陶潜的《搜神后记》,而一旁还摆着几碟精致小食。
读着志怪吃樱桃乳酪?
再看着那白嫩嫩奶呼呼的软酪,姜书绾想起自己奔波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而这谢丞相未免也太悠哉了些……是不是掐准了她一定会替他证明清白?
谢植招招手,像逗猫一般漫不经心:“过来坐。”
“一会儿圣旨到了我就离开。”姜书绾并没有听从谢植的召唤坐在他对面,而是站在亭子边,和他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
看起来十分拘谨。
瞧见她来,谢植心中欢喜,谁知姜书绾依旧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看她僵直地站在那像根木头,心中有些憋闷,将书页翻得啪啪作响:“什么圣旨?”
“已经证明了谢丞相是清白的,自然不需要再禁足。”姜书绾干脆低下了头,回话时刻意不看他的眼睛。
谢植不知她在闪躲什么,气得笑了:“凶手缉拿归案了?没想到如今这办案效率倒是高,从昨夜到今儿晌午,开封府大理寺全都审完,已经送去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复查了。”
“不是”姜书绾老老实实地交代,“凶手还没找到,但你没有作案的时间,仵作验尸记录上写着公主是子初前薨的,那时你正与我在一处,抽不出身再去行凶。”
“所以,你去录了供词,说昨晚与我在一处?”谢植气得捏紧了手中的杯盏,“嗯?”
他又抬高了音调,示意姜书绾回答他的问题。
姜书绾看着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起昨晚他也是这样用力地去捏她的脸,脑子里突然混乱一片,丝毫没有平日里处理公事那般清明,竟开始答非所问:“太后娘娘一早就唤了我去,先说汴京也属京畿路,又说大理寺无女官……”
谢植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脸色变得铁青:“开封府尹是谁你当真不知晓?这浑水也敢趟?”
好歹他也是当朝右相,这帮人捉不到凶手也不至于诬陷给他,无非多禁足几日罢了,他咬死了不说昨晚见过姜书绾,正是不想让她牵扯到这桩案件中来。
这人倒好,还主动送上去,平日里看着一副聪明面孔,怎么在为官之道上如此不开窍?
“开封府尹乃是安王,我又怎会不知,谢丞相素来瞧不起女官,但也不用把我当傻子看吧?”姜书绾无端被训斥了一顿,心中委屈,嗓子口热热的,想到自己的好意他竟全然不领,几乎要垂下泪来,只得拔高了音量回呛了几句。
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植只觉得右上腹隐隐作痛。
气得肝都在颤。
此刻不便将话说得太明,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几时瞧不起女官?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若传出去深夜与我同乘一车,可知人言可畏?”
姜书绾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又想起今日慈宁殿中,太后亲口说,谢丞相已有心仪女子……
原来,他不肯说昨夜是与自己在一起,宁愿被人误会成杀人凶手也不替自己辩驳的原因,竟然是怕心上人误会。
而她着急上赶着去解释,就像是一场笑话。
谢植瞧不出她内心的波澜,但见姜书绾这会儿温顺地听自己说话,便耐着性子继续说:“为官之道,不是耍点小聪明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我澄清真相并非为了你”姜书绾粗暴地打断他,“既然答应了太后,我就一定要彻查到底,开封府尹若是随便抓个人顶罪,到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照样也过不了关。”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植看着那道背影,即便走路时,脊背也挺得笔直,在这初春时节犹如一颗生机勃勃的小树苗,正抽新芽。
钗头凤(3)
谢植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没人关心他为何深夜与姜书绾同乘一车,此举反而给她博了个好名声。
如今都在传,姜提刑是多么的是非分明,想当初谢丞相刻意把她丢去燕山府路那种荒凉之地,她不仅没有公报私仇,反而以德报怨替他解释,这是何等深明大义!
而在燕山府路外放那三年,姜提刑夙兴夜寐地整理卷宗,平反了数十桩冤假错案,经由她手办理的几百起大小案件,更无一桩错漏,这些政绩也适时地被人提了出来。
来自对家的供词也更证明了谢植的清白,他被洗了个干干净净。
明明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但谢植就怎样都高兴不起来,他百无聊赖地将鱼食洒进池塘里,心中感慨
怎么就不是流言蜚语遍地,让他趁机求个赐婚得了,人言可畏,她不从也得从。
“小舅舅!”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
谢植赶忙将手中的鱼食放下,笑容洋溢着朝那少年天子行礼:“官家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臣好去门口迎一迎。”
赵元思显然不在意这些虚礼,亲手扶着谢植起身,甥舅二人一同坐在池边的石凳上,他朗声道:“姑姑的事儿,委屈小舅舅了,朕此番来,是给小舅舅赔罪的。”
谢植哂笑着清了清嗓子,开始学着某人的模样说话:“官家莫要再纵容那谢植,殊不知古往今来,多少外戚干政,此番一定要将他革职查办,好好审一审。”
赵元思拍着手哈哈大笑:“小舅舅就好像在朕桌子底下藏着似的,竟将皇兄的话说得一字不差!”
笑过之后,赵元思的神色又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谢植试探着问道:“官家也知道,此事臣涉嫌其中,凶手一日不归案,臣的嫌疑就一日未洗净,故而臣心中虽担忧,但却也不敢多问,怕落人口舌,叫官家难做。”
“已经缉拿归案了。”赵元思端着茶杯吹了吹热气,“开封府倒也不是吃干饭的,经过两日的排查,就已经锁定了凶手,而且这人供认不讳。”
这令谢植有些意外:“这么快么?怎么抓住的?”
赵元思原本准备喝茶,动作忽然停住了,他收敛起眼神中的其他情绪,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天真少年郎的模样:“开封府派人前去盘点财物时,发现姑姑少了一顶珠冠,便顺藤摸瓜地去找出了这内贼,没想到竟也是凶手,谋财又害命!”
卷宗送到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
姜书绾仔细阅读完之后摇了摇头:“不对,这其中还有疑点没有搞清楚。”
一个梳头婢子,竟也能够徒手勒死大长公主?就算按她所说,她悄悄在公主的补品中放入了安眠药,那也不至于一个人如此流畅地完成整个作案过程,搬运尸体至庭院中,再给她摆成那种造型,另外还要在她身边放数十只翠鸟,营造出一种祭祀的感觉。
时间上完全来不及。
毕竟按照之前的口供,从大长公主入房中,再到子初时其他婢子进入庭院发现公主尸体,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她能一个人弄这么多动静?
最让姜书绾想不通的是,她交代的行凶工具,是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