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思还在继续说着:“两位兄长都是主战,可是打仗就要银子,国库已经难以支撑这笔军费,但安王想了一个好法子,都知道两浙路最为富庶,他便提出让当地富商捐银,再给予他们部分官职。”
“那时候朕几岁?十二还是十三,听说安王亲自去两浙路游说富商捐银,心中又是羡慕又嫉妒,为何大哥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
姜书绾忍不住,咬紧了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既然是买卖便要讲究自愿,岂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当年安王打着捐银得官籍的名号前来明州,富庶的姜氏自然是他目标之一,父亲被他威逼利诱,被迫捐银,谁料却因此举被二皇子视作安王的党羽,为了切断安王的银钱支援,二皇子残忍地杀害了她父母,还妄图侵占姜家财产。
这些事每提起一次,她的伤口就又被揭开一次,时至如今,仍难以释怀。姜书绾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御前失仪,略带抱歉地行礼:“臣失言了。”
赵元思虚扶着她起身:“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故事,比起杀人者,递刀子的人才真正可怕。”
出宣德楼时,已临近黄昏,往日里繁华的州桥夜市正在此时拉开热闹的帷幕,但如今却因为那些令人惶恐的邪术传言门可罗雀。
曹婆婆肉饼的摊位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
摊位已经收了,他也不可能是来买吃食的,谢植显然已经在此等她许久,然而却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这么巧?姜提刑莫非知道本相在这里,刻意偶遇?”
原本以为姜书绾少不了与自己来一番唇枪舌剑的争辩,可等到人在跟前谢植才看清楚,她的脸色煞白,眼眶边缘微微泛红。
他眉头一紧,压着嗓子问:“怎么了?”
姜书绾神情恍惚,眼神涣散在街景之中,半天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谢植:“是你啊。”
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担心,谢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不便与她拉扯,便提议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府上吧。”
回想起赵元思说的那番话,姜书绾觉得身心俱疲,此刻也没有心思应付谢植,微微摇头,“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听话,跟我回去”看她那副样子,好像走着走着就要被风吹倒,天色渐渐暗了,谢植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嗓音拔高,态度也强势了些,“给我惹了这么大事儿,让薛怀庭那个老家伙在朝堂上扬眉吐气了一把,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还……”
话音还没落,姜书绾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中隐隐流露着愠怒:“谢植,摆在你第一位的,永远是利益对吗?”
面对姜书绾的时候,谢植鲜少露出严肃的神情,听了她这句话,眉眼间染上几分不可置信:“姜书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血的残阳竭尽全力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缕余晖,在二人交错的目光中终于坠落西山,谢植就这样盯着她,姜书绾也依旧保持着凝视他的动作不变,一阵晚风拂过,似乎还能闻见她身上清甜的香气。
“在你眼中,三十二条性命,不如宰辅的位置重要吧。”
话刚说出口,姜书绾就有些悔意,她原本不想迁怒在谢植身上,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这句伤人的话语。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她心烦意乱,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谢植,绕开他径自往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谢植隐隐猜到她说的三十二条性命是与当年姜家的案子有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目光凝视在姜书绾决然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来,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暮色里。
帝王心术,啧啧。绾绾再度经历职场PUA,希望老谢赶紧言传身教,好好精神+肉体辅导(不是
如梦令(8)
既然验尸结果表明李秀宁仍是处子之身,那先前判了绞刑的方文仲就彻底洗脱了罪名,出狱当日,方员外摆了很大阵仗,光柚子叶就准备了一推车,还有新衣与火盆等一众物什。
远远看见似有官差带着人往这个方向来,方府管家手一挥:“快,少爷出来了,鞭炮,起!”
八十八响的小炮仗炸了一地红屑,腾腾的烟雾中,谢植走到方员外面前,掩鼻在面前扇了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死牢里有人中了状元。”
尽管方员外心中对谢植多有怨愤,然而毕竟对方位高权重,只得强压着心头火,露出一个谄笑来作揖道:“小儿多有叨扰,劳烦谢丞相照顾了。”
谢植看也不看他,径自往前走。
方员外踮着脚探了探,见他身后许久都没有其他跟出来的迹象,对管家说道:“快去问问,文仲怎么还不出来?”
管家颠颠儿地去了,没多会儿就回头禀报:“说是一早就让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人给带走了。”
“什么?”一听提点刑狱司,方员外先是一惊,随即又回过神来,“不对,好像就是提点刑狱司的姜提刑帮文仲洗脱了罪名,走!快去瞧瞧什么情况!”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提点刑狱司时,姜书绾恰好审讯完。
虽然方文仲的名声不好,昌沧县百姓对他无不厌恶,然而他的确与李秀宁的死无关。首先,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其次,目前看起来方文仲并无杀人动机,原先谢植能判他绞刑,也不过是硬套了律法中一条,强奸妇女致产生人命纠纷。
如今李秀宁清清白白,也只能放他归家,不过除了谢植以外,姜书绾没对任何人透露李秀宁的验尸文书内容,对外只说证据不足,开封府不能错判,因此方文仲无罪释放。
“多谢青天大老爷明察!救我儿性命!”方员外一见了薛子望,还以为这就是提点刑狱司的姜提刑,十分熟稔地握住他的手,往里塞了一锭金子,冲他挤了挤眼睛。
薛子望连连后退:“老人家,你认错人了。”与他分开些距离后,又将金子放回他手中,“你的金子掉到我手里了,记得放好。”
衙门外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纷纷在心中讥笑方员外小门小户的行径,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贿赂朝廷命官,而且还认错了人。
然而方员外顾不上羞恼,因为儿子方文仲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他走来。
鞭炮方才已经错放了,这会儿也只能跨个火盆,换身衣服用柚子叶祛祛邪。
方文仲换好崭新的衣衫,正瞧见孟庆山面无表情地朝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衙役。
“这不是小孟吗,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你家娘子人死了,但她冤枉我这事儿没完,回了县里我还要去县令处讨个公道回来!”说罢,方文仲得意地挑眉,“说你是天煞孤星还不信,克死爹娘和妹妹,刚娶了妻没两天也给克死了。”
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孟庆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冲上前去,恶狠狠地盯着方文仲:“我爹娘和妹妹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吗?”
方文仲满不在乎:“你妹妹是失足落水,全昌沧县都知道,关我什么事,至于你爹娘,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命不好,摊上你这种儿子。”说完,看孟庆山额头处青筋凸起,雪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可怖,方文仲赶忙退后两步,指着他身后的衙役道:“一会儿记得好好审审,说不定这人丧心病狂杀妻。”
就在孟庆山忍忍无可忍要动手之际,薛子望拦在他身前:“李秀宁一死如此蹊跷,疑点重重,让你来提点刑狱司是问讯的,不是叫你泄私愤的。”
孟庆山总觉得眼前的薛子望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一样。不过他还是决定听从薛子望的建议,他眯着眼看了看方文仲的背影,内心冷冷一笑:很快你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确没必要在这里继续纠缠。
于是信步走进衙门内,等候姜书绾的审问。
卷宗里记录了上一回对他们的审问记录,以及这些人过往的关联,姜书绾总觉得李秀宁自杀一事另有隐情,于是她示意所有人都退散,只留她与孟庆山二人。
“我让他们都走,是诚心想帮你。”她将卷宗合上,走下高堂,对孟庆山说道,“你们自小相识,李秀宁将自己替人洗衣绣花的钱全都拿来供你读书,你家中每逢有丧事,她都是与你一道操办。她的父母曾极力反对你们成亲,最后她是绝食来表明心迹,逼得她父母不得不同意这桩婚事。”
提及往事,孟庆山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