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奇怪的?”金虹真君随意的扫了他一眼:“长生,你纵观与你交好之人,可有弱者?”

秋意泊认真想了一圈:“没有。”

不管是温夷光、池玉真还是漱玉真君、金虹真君,和他谈得来的没有一个是弱者。

“是。”金虹真君又道:“你虽看着平和近人,可真正能与你交好的只有能与你比肩之人,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这其中,你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一个,你喜爱强者,自然也爱你自己。”

“他与你一脉同源,你爱自己,他自然也爱你。”金虹真君说道此处,啧了一声:“你这道统当真有意思,若我也能有一个这般的分神,我与他恐怕早已踏入那一步了。”

秋意泊苦着脸说:“师叔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你上你自己?”

金虹真君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跟吃饱了的狐狸一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奇怪不奇怪?若是奇怪,下一次不做便是,你与自己难道还讲究这么许多?你不该想不通这一点才是。”

秋意泊托着腮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其实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师叔方才点出我心有郁结,我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此事。”

金虹真君嘴唇微动,他看着秋意泊,带着一种危险的光:“长生,你修的可是无情道……你着相了。”

秋意泊皱了皱眉头,“师叔的意思是,是道统的关系?”

金虹真君摇头又点头:“这我可说不好,问我不如问问你师祖,不过这么一来也好,你若能与他纠缠,日后也能少一个苦命人。”

“杀妻证道?”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是入了魔吧?”

不入魔,为何要杀妻证道?

金虹真君坐起身来,屈指向他靠来,秋意泊霎时抬头,却不避不躲,金虹真君的指尖落到了他的眉心,秋意泊没忍住闭了闭眼睛,只听金虹真君道:“难道你这般就是你自愿要想的?若你不着相,何必与我说这些?你本天之骄子,如今却为一晌贪欢纠缠至此,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不可自抑呢?”

秋意泊心中一动,神识缓缓沉入识海,在那一刹那间他如坠冰海,冻彻心扉,他似乎看见了深蓝的光从他的视野中消失,窒息感转瞬即至,神识就如同此刻的感受,为万千海水纠缠其中,甩脱不得,即将溺毙。

他突然发现他身边有很多甩脱不得的人、事、物,素日里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有澜和叔执黑低眉浅笑,有爹秉烛行来,伸手在他发顶轻抚,有三叔凭栏潇洒大笑,有温夷光目光温和,有离安师叔暴跳如雷,有掌门真君算无遗策,有漱玉真君红尘万千,风情无限,有金虹真君目生金阳,浮光掠金……

太上无情在他的身体里如同一条冻入骨髓的清溪,一遍又一遍的循环着,将这些洗的淡了去,更淡了去,它们却不甘就此泯灭,奋力挣扎。

那一扇门,被泊意秋所冲破的门,裹挟着它们一并而出,呼喊着他的名字。

秋意泊看见了一扇门。

就在他的眼前。

他只要伸手关上它,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秋意泊立在门边,手指轻触到了冰凉的锁扣,只要阖上它,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因为这样……才迎合了太上忘情的要求,阖上它,就是一片坦途。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门中的那一切,要阖上吗?

当年朔云道君是如何做的?

他阖上了吗?

秋意泊看过他的记载,朔云道君修行的速度是极快的,与他一般无二,几乎是没有什么大事就已经攀登到了合道境界,只差一步,便可叩问造化。

秋意泊知道他只要阖上了这扇门,待出去之时,他应该就能叩问渡劫期了,再之后便是顺遂的去大乘期,凌云道界不允,他可以去苍雾道界,他可以在几百年内就登临阳神境界,成为一位道君。

此后……凌云道界有什么问题,再慢慢追查就是了。

秋意泊看着门中的光景,理性告诉他,阖上它是对他最有利的,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凌霄宗,乃至对亲朋好友都是最有利的,可感情却告诉他,为什么要阖上它?阖上它后……他还是他吗?

他修真是为了追寻更高的境界吗?

是,因为只有当自身足够强大的时候才能获得只存在理想中的自由。

秋意泊一手用力一扯,锁链应声而断,门中万千风光化光而来,彻底冲碎了这扇门。

是,但我修仙,是为了让我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了让我活得像个木偶。

……

秋意泊突然咳嗽了一声,从顿悟中醒来,他一手捂住了嘴,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衣袖根本阻挡不住,殷红的血液从手指的缝隙里溢了出来,他的修为从一线合体后期掉落到了合体中期,又从合体中期掉落到了合体初期,几乎要掉落大境界的时候才勉强止住了,金虹真君在侧讶异地看着秋意泊,他以为秋意泊顿悟,应该境界飞升才是,怎么不升反降。

秋意泊过了许久才平缓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颗丹药,稳住了体内伤势,方才一瞬间太上无情逆转,道统险些被破,这才让他境界掉落。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多谢你指点我。”

“怎么了?”金虹真君笑道:“你境界险些掉去化神,还要谢我?”

秋意泊两只袖子上都沾满了血,他起身将衣服脱了,很干脆的捞过了一旁挂在塌上的金虹真君的外衫擦了起来,边伸出一手:“茶。”

金虹真君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冷茶,秋意泊仰起头漱了漱口,将喉咙里的血腥气都一扫而空,这才将自己收拾地勉强能见人了,他又坐回了塌上,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师叔指点我,我恐怕没有那么快发现……这道统真是要命,挖了坑等我跳呢。”

“我就说我练起来怎么那么顺遂,这道统有点问题在身上的,也不知道老祖当年是怎么弄出来的,莫不是脑子有坑!”

此前泊意秋与他说那事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心思紊乱久久不平,但当时只是猜测,金虹真君再度点拨了他,他才发现太上忘情其实是有一个弊端的。

它确实是有个门,确实也帮着他封锁情绪,平时小打小闹的锁了也就锁了,天长日久之下也就消磨干净了,可大喜大悲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消磨的?都被关在那扇门里。

有了那扇门,对于太上忘情而言确实更易修行,进步也飞快……可既然是门,总有关不住的一天,到时候万千喜怒哀乐一道涌现,他扛得住吗?

是个人恐怕都扛不住。

于是秋意泊选择了不要那扇门,他并不需要那一扇门,修行可以慢一点,但不能要这种积毁销骨的偏门左道,还是那句老话,以他的资质,难道还必须要这种邪门的手段吗?况且他认为所谓大喜大悲,就是要慢慢消磨才好,今日不哭总有哭的时候,还不如该哭的时候哭,该笑得的时候笑。

哭过了,笑过了,也就好了。

这应该是太上忘情道统的不足之处。

秋意泊突然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孤舟真君他记得孤舟在时都是面无表情的,但他也知道孤舟真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淡寡言,他确实性子如此,但大概度和温夷光差不多,对着熟人也是会笑会说话甚至还能开两个冷笑话的……然而实际上,他记得在孤舟真君前往他界寻求道君机缘之前,他就已经到了不能够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