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刚刚搁在一旁的毛笔,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鲜红的印泥舔上了他的指尖,落在了和离书上。
【你居然签了?!你居然这么容易就签了?!】
【她把你忘了!】那声音厉声道:【她现在坐在天下女人最高的位置上,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她忘记了你!她背叛了你!】
【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好夫人,她婚前就和那狗皇帝有私情,她不愿入宫,便就央求你那好泰山逼着你娶她,此后又首尾两端,这才惹出了这番祸事!】
【你看看你自己!别人夫君幼子在侧,你呢!若没有她,你如今依旧是燕京中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无数名门闺秀都翘首以盼你垂青!你本国士无双,名垂青史也不过是唾手可得!如今你在何处?她又在何处?!你难道不恨吗?!】
【这世道对你如此不公!你为什么不恨!】
秋意泊目光奇异的看向了他觉得‘它’应该在的地方,玩味地道:“明明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
“难道不是吗?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无纲,得过且过的人,连我自己都承认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秋意泊把玩着手中的印章,将它按在了印泥中:“你不想让我签?你想让我做什么?还是老规矩,帮我杀了他们?”
“可是我觉得很开心。”他拈住了印章,如释重负一般将它按在了和离书上,至此亲笔、画押、印章齐全,这份和离书便再稳妥不过,只待他将它发回去,便是板上钉钉。“我似乎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着三娘。”
“她送了和离书过来,我其实是觉得很轻松的……”秋意泊笑着道:“你知道吗,她若是不送和离书来,不告诉我她是心甘情愿,我或许还会觉得愧疚,我不能阻拦他人抢夺她……她不甘愿,她是被强迫的……我作为丈夫,是有责任替她报仇的。”
“可是她心甘情愿,我自然就轻松了。”秋意泊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拾起烟斗缓缓地抽了一口,于萦绕室内的稀薄雾气中道:“所以呢?你又是什么人?”
“我原本以为你是我的心魔,就跟那些话本子里一样。”
“但显然,你要比我激动得多。”秋意泊说:“心魔,既然称呼为心魔,我以为是能够听见我的心声的。”
“你知道我的心现在在想什么吗?”
‘它’没有出声。
秋意泊也不介意,只是漫漫地道:“秋日的枫叶甚好,如此良辰美景,我该去找人出来喝酒,之前王兄家里养的几个歌姬很漂亮,我也不介意她们为我唱上几曲,又或者喜庆班的海棠,他也很好看,我也不介意睡上一睡。”
“我离婚了,可以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别人还只会说我是受了情伤,一时放纵罢了,怪不得我,以我此时此刻说是个土皇帝也不错了,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要不踩过那条线,我可以做我一切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会来指责我。”
“哪怕杀几个人,哪怕睡我想睡的任何人,不论男女。”
“这才是我心中想的,我现在不必去报我并不在意的仇,也不必再有个妻子让我应该去时时关怀时时愧疚,更不必去施展什么抱负,你真以为我是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吗?我真不是。”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有衣穿有饭吃有钱花,得过且过,若是再能风平浪静,让我安安稳稳的享受到老那是最好不过。”
“所以,我现在是真的很轻松。”
“所以呢?”秋意泊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什么人呢?你不是我的心魔,你所问的不是我心中所想却又受道德限制的东西……所以呢?”
“你比我还要激动,仿佛你才是受了这一切不公的人,可是这个人明明是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才是我?”
“你认为你有仙缘,所以当你没有查出仙缘却又无法接受现实颓废于家中时,被赶出村子才会这样的愤愤不平,恨不得屠村而后快。”
“你爱着三娘,所以得知她被带入宫中才会这样背叛才会这样怒发冲冠,你胸怀抱负,所以被派遣到这样的不毛之地进退两难才会这样的怒不可遏,恨不得颠覆王朝将你心爱的女人抢回手中。”
“你得知三娘背叛,发现自己在意的一切不过是别人手中随意拿捏的玩意儿,所以要杀尽天下来平你心中的不公?”
“你才是那个‘秋意泊’,是吗?”秋意泊抬眼看向了外面清冷的夜空,远处红枫错落,热烈得近乎最后的狂欢。
“你是秋意泊,那我呢?”
“我是谁?”
=第20章 第 20 章=
有夜风徐来,烛火摇曳,室内忽的暗了下去,转瞬又亮堂了起来。
秋意泊取了银签子拨了拨灯芯,听着油花轻微的爆裂声,眉目舒展了开来:“你不回答我也没有关系,想来这一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慢慢看……”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于一片寂寥之间,他几乎都快以为‘它’只是自己的幻觉,或许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他很可能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神经病,比如精神分裂症。
很好,又是一个词汇,证明了自己并非自己。
他可以很明确的知道神经指的是经脉,所谓的一体双魂就是人的脑部经脉出现了异常,导致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而非话本子又或者世人所认为的一体双魂,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或不是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下,他在这里,那此刻他就是他,想那么多除了让自己徒增烦恼外并没有其他用处。
他起身披衣出门,执一盏青灯他大大方方地敲开了好友的宅门,好友见他一身潦草,散发披衣,还以为是生了什么变故,正在惊讶之际便听秋意泊道:“今日我看月色正好,便突发奇想来找你喝酒,王兄,你可欢迎?”
好友满脸都是费解:“你半夜……找我喝酒?”
“咱两也是几年的交情了,有话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真找你喝酒,没有旁的事情。”秋意泊笑道。
好友看了看天空,莫不是秋意泊撞邪了?
话是什么说,但还是欢迎的,当即令一二歌姬舞姬对月起舞,丝竹声响了一宵。
一日,两日,三日……等待隐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世家豪门,这位名镇一方的秋大人的行为也有了解释,不少人暗中摇头,此人不说惊才绝艳,肱骨之才,却也绝非等闲,当今圣上为了儿女情长便抢夺臣妻而放弃了这般角色,不得不令人在暗中骂一句糊涂。
当然,也有人觉得是机会来了。
齐王指着那本话本子道:“当真是那位秋状元秋通判的手笔?”
“禀王爷,卑职已经查明,这本《转生成修□□第一大宗掌门的我今天也在努力建设宗门》正是秋通判所著,每双月十五,青莲书局就会收到笔稿,卑职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便是秋通判。”
齐王朗声大笑,将手中话本按在了案上,视线自那个白得不能再白甚至封面都快写不下的书名上扫过:“此等人物,皇弟,你可真是助我良多!”
这话本是他偶尔从小厮手里看见的,见小厮匆忙将它藏起,他就好奇翻了两页,本以为是什么春闺密情之流,没想到书中主角却意外的有意思,硬生生将一个偌大的宗门建设的风生水起,他愣是看完了二十三册,等到再问的时候却发现作者还没写完。
他随口吩咐了一声叫人候着等出新了记得给他买回来,却再一次深夜与门客分析政事时突然发现此时的情况与书中何其相似?他静观其变,果然结局如书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