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穆裴轩第一次踏入段府,踏入他和段临舟还没有相识之前,段临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想起了他们初成亲时,段临舟回门,那时他没有将段临舟放在心上,忘了个干干净净,等他们在“煨香楼”相遇时,段临舟已经从段府回来了。
穆裴轩心中生出几分遗憾。
他看着段临舟和段家兄妹相处,毫无疑问,段临舟是一个很好的兄长,段葳蕤性子腼腆文静,对上段临舟,也是一口一个“三哥”,比之自己的亲兄长,还要多几分亲近。穆裴轩还见了段葳蕤的母亲,段家那位五姨娘。她不是顶好的长相,可叫人瞧着舒服,逢人先有三分笑意,对穆裴轩有恭敬,也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打量。
穆裴轩见段临舟称她五娘,便也跟着叫了声五娘,五姨娘微愣,段临舟都看了穆裴轩一眼,穆裴轩神情波澜不惊,姿态谦逊。
五姨娘应了声“哎”,笑意更深了几分,说:“郡王若是不嫌弃,等祭扫完了,便回段府来用膳吧。”
她说:“三郎还在家时,最喜欢我做的菜。”
穆裴轩笑着应道:“好。”
段老爷子葬在段氏陵园,陵园在城外,他们要去扫墓祭拜,就得一道从段家出城。
将出行时,又来了一行人,穆裴轩偏头看去,却见是一个满身素衣,鬓生华发的老妇人,她身旁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天乾青年。那青年想来是常年卧病在床,生得瘦削苍白,眉眼之间浮着一层阴霾,瞧着和段临舟有几分相似。
穆裴轩当即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段临誉。
就是他,给段临舟下了“见黄泉”,穆裴轩脸色冷了下来。
段临誉一出现,段临安和段葳蕤都愣了下,无不皱起了眉,场面顿时有几分压抑。
段临舟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段临誉,他那双眼睛毒蛇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段临舟,说:“三弟,要去祭拜父亲,为何不等等我?”
段临舟扯了扯嘴角,目光自他瘫痪的下半身扫过,说:“陵园山路崎岖,大哥不良于行,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
段临誉脸色登时变得阴沉。
老妇人正是段临誉的生母,段老爷子的正妻文氏,闻言不冷不热道:“段临舟,你病体羸弱都走得,我儿自然也能去得。”
穆裴轩眉毛拧了起来,刚想开口,段临舟捏了捏他的手腕,笑了笑,不甚在意道:“大哥和大娘想去那便去吧,只不过可千万当心了,那地上都是碎石,要是从轮椅上摔下来,可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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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段府,前往城郊而去。
段临舟和穆裴轩共坐一辆马车,他见穆裴轩脸上仍有几分不快,笑着勾了勾他的掌心,说:“败军之将罢了,不必在意他们。”
穆裴轩捉着他的手指尖捏了捏,段临舟消瘦单薄,手指也细长,透着股子不健康的青白。诚如段临舟所言,败军之将,只能狂喊几句罢了,他本不会放在心上,可穆裴轩只要一想到是段临誉对段临舟施了那歹毒的毒药,就恨不得活剐了他,让他将段临舟所遭受的痛苦一一再承受一遍。
段临舟转开了话题,道:“我母亲的墓也在陵园内,等祭拜了父亲,我带你去让她也看看。”
段临舟鲜少说起他的母亲,穆裴轩看着他,应道:“好。”
入了秋,瑞州秋时不冷不热的,碧空如洗,端的是好天气。他们出了瑞州城,不多时,就转入了一条可供一辆马车行驶的小径,可再走一段路,便要下车行走了。穆裴轩扶着段临舟下了马车,又顺手拂过他身上披着的薄氅,自然而然地牵住段临舟的手,就见段葳蕤和段临安兄妹已经下了车,在他们身后,段家的下人抬着两顶小轿,分别坐着段临誉和他母亲文氏。
段老爷子生前风流,育有五子二女,一女已经出嫁,其他人都来了。他们显然对段临舟颇有畏惧,讨好有余,亲近不足,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敢越过段临舟和穆裴轩。
秋风袭来,吹得石阶两旁的叶子摇晃,簌簌作响。穆裴轩低声问段临舟:“累不累?”
段临舟莞尔,道:“这才走了几步路,将我看成了段临誉?”
“当然不是,”穆裴轩说,“你是你,段临誉岂能和你相提并论?”
段临舟听着他毫不掩饰的偏向,脸上笑意更甚,余光往身后扫了一眼,兴许是怕打搅他们,离他们最近的段临安和段葳蕤都隔了几步远。段临舟压低声音对穆裴轩道:“那我若是累了呢?小郡王要将我背去陵园?”
穆裴轩垂下眼睛看着段临舟眉梢眼角的笑意,秋光温柔,撒在他过分苍白的眉眼,仿佛镀了层温暖的光晕,看得穆裴轩心痒。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想凑过去蹭上一蹭,再咬一口,穆裴轩喉结动了动,轻声说:“好啊。”
“我背你。”
他大有弯下腰的架势,段临舟见状忙握住他的手臂,失笑道:“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再说,咱们可是去给我父亲扫墓,如此不庄重,传出去成何体统?”
穆裴轩不以为意,道:“要是岳父在天有灵,见你我如此,只怕心中更是欣慰,放心将你交予我。”
段临舟扑哧笑出声来,说:“那可未必。”
“他要是知道我嫁给你,只怕恨不得要将我的腿打断,”段临舟想了想,笑道,“他生前倒是想给我寻一门亲事,我没答应,他那时也没有余力再管我的事情了,只得作罢。”
穆裴轩也知段临舟虽为中庸,可他不比任何一个天乾差,依寻常人的想法,自该是娶一个坤泽,而不是将自己嫁为他人妻。
穆裴轩咕哝道:“我也只是不能给你生孩子。”
他声音低,段临舟没听清,“嗯?”
穆裴轩道:“日久见人心,说不得岳父见我对你好,是你的良配,就会知道,你嫁给我比娶一个坤泽过得更幸福。”
段临舟哈哈大笑。
穆裴轩不高兴,瞧他一眼,说:“笑什么?难道不是?”
段临舟忙道:“是是是,小郡王和我天作之合,是我的良配,没有人比你与我更般配。”
穆裴轩这才满意。
段临舟和穆裴轩二人说话声音低,跟在他们身后的段葳蕤和段临安听不真切,段葳蕤却能瞧见他三哥眉眼之间尽都是舒展的笑意,丝毫不见在段府时因久病而生的阴郁颓靡。
仿佛曾经笼罩在段临舟身上的阴霾都已经拂散,竟隐隐透出他生病之前的风采,看得段葳蕤鼻尖发酸,心中既是高兴又欣慰。她撩开帷幕,偏过头对段临安说:“三哥和郡王感情真好。”
段临安愣了愣,看向前头并肩而行的二人,说:“是吧。”
段葳蕤对这个有些含糊的回答也不恼,她知道段临安并不是心细之人,补充道:“四哥,你看,三哥这次回来笑得都多了。”
段临安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
段葳蕤说:“我真为三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