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电话不过二三十分钟,一辆军用轿车便飞速驶了进来。

藤原侨一刚下车,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夕子和福田。

他大跨步走到夕子身边,取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然后拉着她就要上车离开。

冈田夫人见状忙阻止道:"哎,大…大佐,这可是我们新招的姑娘,今儿是第一天开始工作,这不,刚接了第一位客人呢,您可不能就这么给带走了呀。"

藤原本来没打算理她,更没想要找事儿,他只想带了夕子赶紧离开就好,但此刻他身形一顿,改变了主意。

他先照顾夕子上了车,然后关上车门。他不疾不徐走回去,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想要多少钱?"

冈田夫人故作为难地道:"这也不是钱的事情,只是我先生费这么大劲儿才找到个这皮相这么好的姑娘,再说,我们这儿也是归上海派遣军东兵站司令部直属管理的,您要领人也得先……"

话还没说完,冈田先生的左腿已经被一柄锋利的武士刀刺穿。

冈田夫人没说完的话也变成了刺耳的尖叫。

藤原侨一抽出刀问福田,"刚才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儿?"

福田指一指站在台阶上刚才和他打架,现在已经被吓傻的那个人。

藤原朝他走过去,那人哆嗦着撒腿就跑。

藤原冷笑,收起刀,掏出枪,朝着那人的腿毫不犹豫开了一枪。

夕子就这样又被藤原侨一带回了营地。

藤原了解到原来夕子准备坐船回国,却在码头上被慰安所的人给绑走了,再醒来就到了那种地方。她为了反抗而绝食,遭受了毒打,那天若不是遇到了福田,他想他可能永远就见不到她了吧。

夕子一觉醒来,见藤原侨一还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微笑道:"藤原桑,你在想什么?"

藤原见她醒了,笑道:"我在想我真幸运,能再次见到你。”

夕子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甚至有些悲切:"藤原桑,我差点被他们……可,可现在有许多无辜的女子和我一样,他们……就像当初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去救支那女人一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她们的丈夫,兄弟……"

"夕子,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敌人。"

"可,可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我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我…我害怕那样的命运,她们也害怕……"

"夕子,你不该同情敌人的。"

"藤原桑,你的敌人是在战场上,不是无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但我也没有帮助她们的义务。"

夕子垂下了脑袋,小声道:"这不是义务,这是良知。福田也没有帮助我的义务……"

"夕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 藤原侨一站起来走了出去。

挂尾中将的司令办公室内,藤原侨一正在接受训斥。

挂尾中将气愤地一拍桌子:"藤原,听说你硬闯杨家宅慰安所带走了一名慰安妇,还刺伤了冈田和一名士兵?"

藤原立在那里,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说话!"

藤原道:"浅川夕子不是慰安妇,她的哥哥是一名光荣的为国牺牲的皇军战士。"

挂尾中将冷哼一声:"谁家里没几个上战场的男人,她能够劳军,为天皇陛下的圣战事业献一份力,那是她的光荣!"

藤原又一声不吭了。

挂尾中将叹了口气,口气稍微软了下来,看着藤原语重心长道:"藤原啊,你父亲将你交给我,是对我们多年友谊的信任,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同样,你也不能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

"是。"

夜晚回到营地,藤原侨一没有去看夕子,他径直回了书房。

他从不抽烟,可现在心情烦乱无比,他特别想抽一支。

他翻到了宇德在他这儿留的一包烟,拆开,点燃了一支。

袅袅烟雾里,夕子的话、挂尾的话、父亲的话交相反复出现在脑海里。

"你的敌人是在战场上,不是无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

"这不是义务,这是良知……"

"你不能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

"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让我们失望……"

"你唯一的荣誉,就是为天皇陛下的圣战而努力,为大东亚共荣的目标而奋斗!"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希望你不要让整个家族蒙羞……"

藤原侨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面前浮现的是他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拼死搏杀的画面,炮声滚滚、硝烟阵阵,他看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死在眼前,看着手下的士兵死在眼前,这么多人的命瞬间消逝,他却不得不把刺刀插进冲进来的敌人的胸膛,再结束掉一个生命……

饶是他现在成了联队长,成了大佐,不需要每场战斗都拼在前线,可每当他坐在指挥室里,手指划过一串又一串阵亡的冰冷数字时,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去怨恨谁。

是该去怨凶残不顾一切扑上来的敌人吗?还是该怨那些把他们送上这修罗场的,衣冠楚楚、永远喋喋不休的政客们?抑或是那个最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