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似的咆哮顺着鼎身传来,轰鸣不已,宣玑一时以为自己要失聪。然而砂石也能融化的岩浆中,天地鼎岿然不动……像传说中的上古天灾,天火落下,四方灵物奔逃,唯几枚朱雀卵被倒扣在天地鼎中,逃过一劫,自此与赤渊同在。

赤渊上,妖王的幻影烟消云散了。

“啧,差一点。”着火的原始森林里,巩成功的影子一闪,又消失了,他用一种非常古典淑女的姿势蹭了蹭自己鬓角,蹭了个空巩成功的头发剃得比半寸长不了多少,压根没鬓角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老男人的身体,继而眯起眼,望向碧泉山的方向,“就快回来了……”

碧泉山城中断了一宿的通讯信号恢复,第一时间,附近市民接到了火山喷发的一级警告,开始撤离。

一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眼角扫过什么东西,好奇地抬起头,指着天上说:“有流星。”

然而大人们都在焦头烂额,谁也没闲心抬头看。

“什么流星啊宝贝,唉,扫把星吧。”协调秩序的警察嘀咕一声,把女孩接过来塞进车里,看着车开走,又将帽子摘下来,用力扇了几下,汗流浃背地去接下一个市民。

小女孩就趴在车窗上,盯着天上一团不起眼的小火球。半个罗翠翠从赤渊一路飞过来,速度太高,与空气剧烈摩擦,已经烧成了一团身首不分的炭,就这样拦腰撞进了岩浆堆里。

天地鼎倒扣过来,里头的空间大概跟普通的餐厅卡座差不多,深度略欠了点一米五左右,成年人在里面不太能站直,得猫腰低头。

宣玑一把搂住盛灵渊,用翅膀铺满了整个空间,垫在盛灵渊和青铜鼎之间,把自己当成个隔热板。

但很快,他发现那口青铜鼎并不热。

奔腾的岩浆从万丈高崖上砸下来,外头融金化玉的烈火漫过,天地鼎的内壁却依旧是冰凉冰凉的。如果不是宣玑一半属火,能隔着鼎身感觉到周遭炽烈的火气,他几乎要怀疑外面只是在下毛毛雨。

不过宣玑没作声,还趁机把盛灵渊搂紧了些,埋进那散乱的、沾了血的长发里。

盛灵渊只好通过共感递过来一句话:“咳……我还在呢。”

宣玑:“……”

啧,把共感这茬忘了,真没隐私。

盛灵渊没有推开他的手。

陛下像是累极了,难得坐没坐相,歪斜地隔着翅膀靠在鼎身上。他伸长了腿,按住伤口止血。借着翅膀上的光,宣玑看见他的脸干燥而苍白,仿佛方才差点灼伤他的眼泪只是错觉。

狭小的空间里,鼎外的“隆隆声”先是震耳欲聋,过了一会儿,周遭安静了下来应该是青铜鼎彻底被埋在岩浆下面了。

“咱俩不知道还得在这锅里埋多久,”宣玑说,“阿洛津那矮子到底是想帮忙,还是想顺手送你入土为安?”

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翻出一包湿巾居然没掉出去然后掬起盛灵渊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去上面的血迹。

盛灵渊任他摆弄,笑了一下,笑容飞快地又黯了下去。

阿洛津最后关头接住三股人魔,把它们引流到碧泉山,丢给盛灵渊处理,没让它们直接点着赤渊。

他是知道了众多族人们平凡又安稳地活在太平人间吧。

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未来,少族长曾经梦想过的,三千年后一一实现,尽管里面并没有他的名字……于是他终于放下了沉溺于旧事的执念,不再妄想靠赤渊一把大火把东川烧回来。

可是人魔起于执念,执念消散,人魔就也如东川遗梦……化作清风了。

盛灵渊脸上忽然一凉宣玑把一张湿纸巾按到了他脸上。

盛灵渊按住他的手腕:“嗯?”

宣玑清了清嗓子:“心里难受,要不要我借个肩膀给你靠?”

盛灵渊侧头避开香得刺鼻的湿巾:“别闹。”

“你看,平整宽阔,骨肉匀停,要哪有哪,”宣玑凑过去,推销自己的肩,“靠一下吧,灵渊哥哥,要不白长这么好了。”

青铜鼎里地方很小,他老大一只往跟前一凑,热烘烘的一团。盛灵渊只好伸手接住,他的血才止住,连呼吸都是冰凉冰凉的,指间还在发麻,几乎被活蹦乱跳鸟人烫得蜷缩起来。

盛灵渊忽然出神地说:“我记得到了东川之后,你好像就忽然不肯再叫我哥哥了,为什么?”

宣玑微怔。

因为……因为无能为力。

他们被大妖追杀,走投无路,灵渊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要安慰他,若无其事地与他谈笑风生。他倒在闻讯赶来的巫人族长怀里时,已经意识涣散,五感尽消,宣玑一瞬间以为自己失去他了。那时,他意识到,他再也不想听盛灵渊强撑着说“没事”了。

宣玑一直知道,称谓是很微妙的。比如他每次叫“灵渊哥哥”的时候,盛灵渊就什么都答应他。只有他俩互叫名字时,灵渊才会偶尔暴露出自己的脾气其实是因为每次互称名字的场合都在翻脸吵架不过当年尚且年幼的宣玑没意识到背后原因。

他只记得灵渊呼吸都艰难的时候,仍会停下来回应他每一声呼唤,而那回应越来越轻,让他有种可怕的感觉:好像每一声“哥哥”都在熬他的神,就像每一声“殿下”都会逼得他挺直肩背一样。

从那天开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再也不想叫灵渊哥哥了。

他俩此时连着共感,宣玑不想给陛下看这些难过的事,于是念头刚一闪,他就连忙随便找了点乱七八糟的想法盖了下去,信口胡说道:“因为你好看啊,那会就是小美人了,像我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智者,当然要提前给自己的未来打好伏笔了,天天叫哥,把自己都叫矮一截,以后怎么把人搞到手?”

盛灵渊:“……”

他被宣玑脑子里品类丰富的废料晃得眼花缭乱:“什么叫 ‘一生要和情人做的五十件事’?”

宣玑飞快地说:“没什么。”

“填充材料”没挑好。

他正往旁边挪,被盛灵渊一把捉了回去,紧接着胸口的内袋一轻,手机就滑到了盛灵渊手里。

宣玑:“你拿也没用,我手机有密……”

话没说完,盛灵渊已经把屏幕解锁了“催动”这东西之前,要画个小符号,他看宣玑画过大概有一千遍了,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并不难学。

宣玑扑上来抢:“你这样会引起家庭矛盾的!还我……”

盛灵渊伸手接住他,轻巧地一翻身把他压在青铜鼎壁上,正好压住宣玑别在胸口照明的羽毛,光源倏地被遮住,青铜鼎里暗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迅速凑近,侵占了整个鼻腔,不等宣玑一口气喘完,冰凉的唇齿就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好凉。”宣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