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刀灵,再像人,那也不是人。刀身是刀灵的命门,刀身一碎,刀灵就灰飞烟灭了。销毁后的刀残片就跟一盒骨灰差不多假如一个人被大卸八块死了,不代表把这八块重新缝一缝,人还能凑合活过来。再厉害的外科医生也不行,缝纫机都不行。
肖征实在想不出,偷知春的残片能有什么用。
事先熟悉地下六十层的情况,断电,打时间差潜入……就为了偷一把断刀?如果这个贼不是吃饱了撑的,那……
肖征抬头瞥了王泽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跟上,一直到了没人的地方,肖征才压低声音问他:“你们风神有燕秋山的消息吗?”
王泽不笑了。
肖征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
王泽:“那你是什么意思?”
肖征不言语了,静静地盯着王泽。王泽这个人,外热内冷,而且懒得惊人,听说失窃区域是W区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他绝对打个哈欠掉头就走。
肖征了解他,这会儿他上赶着凑过来就很可疑。
“燕总要是想做什么手脚,不会等到现在!”王泽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肖主任,我们拿你当兄弟,你拿我们当什么?”
肖征:“要是燕秋山想把知春的残片要回去,今天这事我替他把锅背了,我去跟黄局交代,大不了老子辞职不干回家继承家业!那要不是他呢?”
王泽狠狠地咬了咬牙,一张总是有几分不正经的脸阴沉下来,无端带了点匪气。
“要不是他,偷走知春,只能是针对老燕,你跟我这叫什么板?”肖征瞪了他一眼,掏出私人手机,拨了个号,不出意外,里面传来机械男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燕秋山失踪的时候,局里找过,然而没有下死力气找毕竟来不来上班是个人自由,燕秋山没犯法。无故旷工,单位顶多是扣发他工资、开除他公职,没理由像搜犯人一样,掘地三尺地派人去抓他。何况对于前任风神负责人来说,隐藏行踪太简单了,三年来,燕秋山蛛丝马迹不留,音讯全无。
肖征又翻出微信,燕秋山的微信头像就是他自己的工作证照片,微信名是本名,一点花哨都没有。
他很少发朋友圈,偶尔发一次,除了转发单位通知,剩下的都是知春。他在朋友圈发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的是个削瘦、高挑的男人侧影,那人站在窗前,正往外望着,修长的四肢扣着锁链,衬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有点长的头发挡住了眉目,只露出一个轮廓清晰的下颌,抿起的嘴角走向朝下,透出些许阴郁来。
照片罕见地配了文字:“少爷要吃毛血旺,咱也不会做,住附近的兄弟们给推荐个送外卖的店呗[笑哭]。我觉得他今天好多了。”
肖征和燕秋山的私信往来还停留在三年前,最后十几条都是肖征单方面在追问燕秋山在哪,但消息石沉大海,对方一直没回。
肖征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知春的残片被盗,最近你不管听说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保重!收到速回!”
可那信息再次穿过人海,再一次仿佛攘进了无尽虚空里,没有回音。
“偷刀的人碰过禁制,会留下痕迹,联系各地、各单位、各部门,密切关注异常能量监控网,重点是交通枢纽和人流量比较大的公共场所。”肖征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推开王泽,对手下外勤们吩咐,“还有,在内网上发布搜索燕秋山的通知……”
有人小声问:“主任,通缉吗?”
肖征嗓门高了八度,怒道:“通你大爷!”
出声的外勤说错了话,就地缩成鹌鹑,大气也不敢喘。肖征用目光凌迟了他一遍,吐出一口浊气,冷着脸:“就以……紧急‘证人保护’的名义王泽你干吗去?”
王泽方才趁肖征布置工作,打了几通电话,简单叮嘱了一下风神中几个跟燕秋山私交好的骨干。打到谷月汐的时候,说了没两句,他脸色突然变了,然后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肖征打,急匆匆地往外走。
当天夜里,乌龙一场却殊途同归的宣玑和谷月汐上了同一个航班。王泽直接点了一队风神的心腹,紧急申请航线,开着风神的飞机一路追去了俞阳。
刚过午夜,燕秋山他们的越野车从小宾馆后院开出,后备箱里拉着满箱的祭品,往海边的方向驶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海边,一艘渔船已经事先等在了那里。
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跃上礁石,挺着毛茸茸的小肚子,好奇地望着鬼鬼祟祟的人们。
“放心,是有证的渔船,”瞎子银翳说,“保证查不出问题,船上的物资都是齐全的,要是省着点用,在水下待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根据清平司的墓道图,找准了地方,倒也不至于在水下待那么久,”木偶女迟疑了一下,活动着她刷漆的木雕手臂,“但潜水我可能不行。”
“咱们不用凡人的潜水设备,用‘鱼鳃’。”蛇皮回答,“古鲲身上扒下来的鳃片,江湖上又叫‘入水珠’,真家伙,黑市上能卖到七位数。这玩意能把一艘小邮轮装整个带进水里,也可以直接把渔船变潜艇,想潜多深潜多深,不是我吹,鱼雷来了都炸不坏。”
木偶女闻所未闻,不怎么敢信地嘀咕道:“鲲还有鱼鳃?”
根据《庄子》的记载,北冥之鲲扑腾一下,可以就地化为鹏鸟,这“水陆空三栖”动物更像是鸟或者哺乳纲的。
“保准没问题。”蛇皮大包大揽,“别说这还没离开大陆架呢,只要有‘入水珠’,马里亚纳海沟我都能带你们去。”
礁石上的麻雀盯着他们,眼睛像一对小巧的黑豆。这时,走在最后面的燕秋山敏感地一回头,颈间的金属碎片被月光照得寒光一闪,他警惕的目光疑惑地掠过礁石上的小麻雀,又在周围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找着。
“怎么了,年先生?”
燕秋山皱了皱眉:“刚才……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有人盯着我。”
木偶女闻言,疑心他话里有话,立刻敏感地回过头来:“婆婆把地图给了你,又派我来领路,我们可是连气都没喘一口,立刻就出发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俞阳。高山王子墓的地址,除了你,我们没给过别人,年先生,你疑神疑鬼,是信不过我们婆婆吗?”
“哎,姑娘,别想太多,咱们年先生没那个意思。”瞎子圆滑地插话,“也没准是我跟蛇皮招来的,毕竟都是上过通缉令的人。”
蛇皮没心没肺地说:“谁还没上过几个通缉令啊,多少年了,他们也没逮住哥儿几个!”
燕秋山懒得打这些无谓的口舌官司,索性不接话茬,确定周围无异状,他率先登上那艘破旧的渔船。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几个大箱子抬上渔船,往南海驶去。
大礁石上的麻雀倏地腾空飞起,眼睛里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冒了出来,与此同时,它“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盛灵渊那里。
这是一个简化版的“傀儡术”。
最精妙的傀儡术控制的傀儡,能让枕边人都分不出真假,连最细节的习惯、最幽微的心思也能模拟得一丝不苟,神乎其技,不过丹离死后就彻底失传了。
盛灵渊缓缓踱上礁石,伸出手,让麻雀落到他手心里,他轻轻地揉了揉鸟头,解开术法,把鸟放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傀儡术”,他到底只学到了个皮毛只能临时让没有灵智的动物充当一下耳目,自己本人还不能离开太远。
世人都传说他机心万千,但跟那个人比,他大概只配当个舞刀弄剑的打手。
不过……
盛灵渊无奈地想:“鲲几时有那什么……‘鱼鳃’了?”
这几个人里,瞎子身上妖气最重,有“峳峳”的味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