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昭独自在别墅里待了一周多,他的手机、房间的电脑都被收走了,不管去哪里都有陌生的佣人跟着,孙思也没有再出现。

刚开始的一两天,他平静地吃饭、睡觉,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短暂地崩溃了一下,女佣来问他午餐想吃什么时,留昭忍不住说:“不是要给我教训吗?他为什么不干脆饿着我?”

陌生的中年女佣沉默,留昭心想,他又从哪里找来了一批影子替换之前那批?他不想为难无关的人,于是说:“和昨天一样,以后每天都一样。”

雪终于开始化了,天气变得更冷,留昭房间的日历上用红笔圈出了今天的日期,今天是周三,他本来应该有一科专业课的考试,他焦躁地从床上起来,在别墅里满屋子乱转,他去了二楼,发现除了自己的房间之外,其他门都被锁上了。

他想去后山时,也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保镖拦住。

山林寂静无声,留昭心中生出短暂的惊恐和痛苦,他会不会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成为一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记得的影子?

不会的,他只是要折磨他,要让他痛苦、猜疑、惶惶不安,等待着头顶的那把刀掉落下来的瞬间是最漫长的,但不止是他在忍耐,崔月隐也在忍耐。他的报复心、他的趣味都让他不可能止步于旁观,他一定会亲自下场,他现在感受到的每一丝焦躁难安,是不是在崔月隐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投影?

留昭被这样的想象安抚到了。

他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很久以前的素描铅笔,画了一副窗外的景色,融雪过后,森林正在重新恢复生机,不少鸟儿出来觅食,给寂静的别墅带来更多背影声。

一旦重新拿起画笔,他就很难停下来,留昭画光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空白的纸,他去问佣人能不能给他拿来更多素描纸时,站在他对面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只是沉默,晚间他没有等到画纸,反而发现自己房间里被搜走了所有的笔。

留昭气得恨不得砸了这栋房子,他什么时候来收走他房间所有的书?甚至是留茉的那些画集?留昭不想再翻开任何一本书,他满屋子乱转,撞上一个熟悉的女佣,正在收拾客厅被砸碎的花瓶,鲜切的白蔷薇散落了一地。

她看见他,眼神中露出一点愧疚的神色,留昭怔了一下,他蹲下来说:“对不起,我砸碎了花瓶,我来帮你一起收拾吧?”

“留昭少爷,我来就可以了。”

“你手指上有创可贴,是被花瓶的碎片割伤的吗?”

女佣沉默了一下,她收到过前任员工们同样的指示,但她还是不想让这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小少爷愧疚,于是说:“不是的,是我之前不小心弄的,和您没有关系。”

留昭帮她把碎瓷片扔到垃圾篓,鲜花一支支捡起来拢在一起,它们还开得很漂亮,留昭说:“扔掉有点可惜。”

女佣没有说话,但她眼神中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如果等待被报复的人和想要亲手执行报复的人都在忍耐,那他也能让崔月隐的忍耐变得更难熬一些。

接下来的一天,留昭跟各种他能遇到的佣人搭话,他问一个守在后山走廊的保镖:“你手上好多颗小痣,有点像是纹身没洗干净的样子。”

男人不敢跟他说话,但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衣袖试图挡住手背,留昭惊讶:“还真的是吗?孙思招人还有不能纹身这一条?”他蹲下去仔细看了一下那只手,想猜之前是什么图案的纹身。

第二天一大早,孙思就出现在他面前,留昭总觉得他眼中有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说:“留昭少爷,您今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趟考试,我安排人送您去一趟学校。”

留昭惊讶地看着他,被隔绝在这栋别墅里,他差点忘了已经进入了考试周,日常生活的细节又一次浮现出来,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跑回房间想看还没有专业书留在这边。

七点多的时候,他果然被司机送去了学校,还有一个保镖全程跟着他,留昭面无表情,内心充满了尴尬和难堪,他再怎么想要集中精神,还是近乎魂不守舍地考完了这堂考试。

李徽早早交卷离开,同一个考场的陈敏和杨志河过来跟他打招呼,还不等留昭说什么,一直守在门外的保镖就已经走过来说:“留昭少爷。”

教室里还在收拾着文具袋的学生都好奇地向他看过来,眼泪一瞬间涌上来,仿佛是崔月隐伸出了一只手,正将他从正常的校园生活里生生撕离,留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跟着保镖走出教室,混乱的情绪潮水一样在他心中涌动。

冷静,冷静下来。

留昭反复告诫自己,他想起南岭的丛林,从地底繁复的根系,到紧贴着地表的苔藓和菌类王国,蕨类植物,攀附树干的藤蔓,直到顶端茂密的树冠。

这是另一片深沉的海洋,他趴在其中,手中举着枪,安静地随着风声呼吸,寂静中他和森林共享一种绵延而漫长的生命,他还可以活很多年,而就像那片安静的树海,从昆虫到暗处的狩猎者,无数交锋与变化随时都在发生,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从今天到今后的每个日子,现在看似坚不可摧的枷锁也随时有可能碎裂。

留昭含着泪转过头,对远方担心地看着他的室友露出一个笑,用力挥了挥手。

下午的考试他冷静了很多,但还是考得很糟糕。

留昭回去后问女佣,能不能让孙思去把他寝室的书全部拿过来,还有他需要一台电脑,不联网也可以,晚餐时女佣对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留昭被气得恨不得大叫,他是要他故意留下难看的考试成绩,但他又不能不去考试,缺考的那一门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申请补考,如果不行的话就要重修。

考完最后一门考试的那天,留昭心中突然晃过崔融对他说的话。

“等你考试完我就回来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他坐在车上时,既感到筋疲力尽又觉得无法抑制地沮丧,他都捅了崔月隐一刀了,按理说不应该再为这种小事难过,但考试要挂科这种事对学生来说简直就像天然的诅咒,留昭再怎么安慰自己,还是感到一种天塌地陷的崩溃感。

他忍不住捂住脸哭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意识到这不是回崔家别墅的路时,有些惊慌地问司机:“这是要去哪里?”

驾驶座的司机和副驾驶的保镖都没有回话,留昭愤怒起来,用力踹了一脚面前座椅的后背:“给孙思打电话!”

他在车上闹起来实在太不安全,前面的两个人只好给孙思打了电话,管家的声音在车载电话里响起来,听完留昭的质问后,他说:“先生要见您。”

留昭浑身都卸了力气,头顶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他居然还让他好好过了一个考试周。留昭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面无表情地坐直了。

第33章

33

留昭下车时,孙思站在月门下等他,云京郊外的秋玉山以一种巍峨的姿态笼罩着这处幽静的庭院,茂密的树木一层层叠上去,像一片深绿的树海随时会倾泻而下。

他跟着孙思走进去,看见中式飞檐连成的一片屋子,亭台楼阁间,一座座小小的四合院被花园分割,又通过游廊相连,这里即古老又现代,留昭看见持着吸尘器的女佣,还有头顶飞着几架无人机。

孙思把他带到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崔月隐在里面说了声“进来”。

留昭心中狠狠一跳,孙思推开门,示意他先进去。

房间里简直温暖如春,崔月隐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他,他穿着丝绸睡袍,对面摆了一把胡桃木的中式扶手椅,手上拿着一条又长又柔软的丝绸带子,不像围巾也不像腰带,被他在手掌上绕了几圈。

两个穿灰色套装的男仆站在扶手椅旁边。

他向留昭看来,偏灰的眼珠在灯光下简直像含着笑意,这是一间古典又宽敞的卧室,窗下放着书桌,中间是床和一张软榻。

“小昭,过来。”

留昭屏住呼吸,向他走过去,崔月隐指了下他面前的椅子,说:“坐下,双手放在扶手上。我不让你起身,你就不能起身,我可不想你又跟我玩什么要喝水的把戏,如果你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我们就谈完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