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以为吉贞问送匣子来的人,迷惘地说:“是两个从扬州撤军回来的士兵,人已经离开龙兴寺了。”

“我不信。”吉贞一张口,眼泪刷的落在剑匣上。“我不信。”她喃喃道,抓起陌刀便走,桃符见吉贞要徒步下山,吃了一惊,拎起裙子在后面疾呼。吉贞不顾雪滑,越走越快,把桃符和寺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殿下。”两个穿甲胄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正在道边说笑。乍然看到吉贞,两人兴高采烈地招呼道。见吉贞充耳不闻,娄焕之不禁摸了摸脸,嘀咕道:“殿下不认识我了?”

包忽里顺手在他脸上揉了揉,大惊小怪说:“哟,你这张脸皮,比老树皮还粗,殿下当然不认得啦。”随后,他又笑道:“认不认得你有什么关系,认得阿郎就行啦。”

吉贞骤然止步,见龙兴寺外,温泌自马上一跃而下,乌靴踩着白雪,慢慢往山上走来。

她悄然驻足,温泌脸一偏过来,愣了一下,大步流星,先是疾走,后来开始飞奔。冲到面前,他一把将吉贞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子,欢快的笑声震落了枝头的碎雪:“吉贞。”他叫她的名字,见吉贞眼下泪痕犹在,他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他的手臂是坚实有力的,胸膛是温热的。吉贞被他紧紧揽在怀里,才意识到这是个真实的,完好无损的人。她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在温泌怀里挣扎不动,她咬着贝齿,一掌就往他脸上扇去。

温泌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却没有呵斥,停了一会,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说:“好,骗你是我错了,你打我吧。”

吉贞泪眼朦胧,手扬了半晌,却垂下来,停落在他的胸前。

温泌重新把吉贞拥入怀中,在她鬓边轻吻,犹笑道:“不是整天骂我去死吗?以为我死了,你又哭什么?”

吉贞扑哧一笑,啐他道:“你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温泌忍不住手在她小腹抚了抚,心满意足地叹气,“真好啊。我的一生,何其有幸?”

??番外

皇帝往嘴里囫囵塞了一个胡饼,拔腿就往殿外跑。跑到宫门口,他伸长脖子往蒙蒙亮的御街上张望。

晨钟嗡嗡地响,早起来应卯的朝臣自宫门鱼贯而入,正互相寒暄着,赫然见皇帝在道边踱步,忙上来揖首行礼。十岁的皇帝平日是很老成的,今天却显然有些不耐烦,小脸上挂着霜。

贺朝章捅一捅杨寂的胳膊,往皇帝那里使眼色,“这是怎么了?”

杨寂咳一声,无奈道:“逢十朝参嘛。”

贺朝章懂了,今天是武威郡王上朝的日子。想到那经久不衰的流言,他尴尬地一笑,“咱们陛下和武威郡王,可真是情同父子哈。”

杨寂眼睛望天。情同父子?呵。他一边往政事堂走,酸不溜丢地说:“武威郡王有什么好稀奇?陛下是在等那一位。”

天大亮了。桃符用扇子遮在皇帝头顶,劝他说:“陛下,回去等吧,这太阳太毒啦。”

皇帝黯然道:“姑母还没来,一定是观音婢拖着不让她来。”一提起观音婢,皇帝登时气呼呼,“我明天就把她嫁给杨寂家那个拖鼻涕的傻儿子。”

桃符哭笑不得,“舜华县主才六岁呀。”见皇帝噘嘴,桃符掩嘴一笑,说:“陛下,县主长得那么漂亮,你舍得给她找个傻郎君啊?”

“她漂亮?”皇帝哼一声,骄傲地扬起俊秀的小脸,“她有我漂亮?”

“是,是,您最漂亮,没有谁比您更漂亮啦。”

皇帝高兴地翘了翘脚。不能立马就把观音婢嫁出去,他很不高兴,召来贺朝章,”舜华县主这个封号拟得不好,她又不漂亮,怎么能用舜华这两个字?”

贺朝章呃一声,“陛下想改成什么?形容女子美德的词还有很多,柔嘉啦,敏宁啦……”

“叫她丑八怪县主!”皇帝得意洋洋,“马上拟旨,朕一会要亲自去传旨。”

吉贞轻轻发出一声呓语。天光照进纱帐时,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时辰了?”

婢女在外头等了半晌了,听见响动,忙叩了叩门,问道:“郡王醒了吗?过了朝参的时辰了。”

吉贞忙翻身起来,锦被自身上滑落,如雪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微微泛红的痕迹,她一时生恨,转身就在熟睡的温泌腰上掐了一把。温泌吃痛,嘶一声,不情愿地睁开眼,哑声道:“疯婆子,你谋杀啊?”

吉贞气道:“都怪你凌晨时折腾我,普贤奴一定等急了。”

温泌不紧不慢:“儿子等老子,天经地义的嘛。”

“呸。你是谁的老子?你不去当太上皇,当郡王干什么?”吉贞奚落他,“次次朝参都晚到,迟早把你革职查办。”

温泌道:“谁敢?”

吉贞不理他,径自下床,对镜理妆,说是迟了,衣裳发饰却不能马虎,她在满匣的钗环里精挑细选,对着镜子左顾右盼。都插戴好了,回头一看,温泌竟然还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欣赏她理妆,被子拥在腰间,大喇喇敞着光洁精壮的胸膛。

吉贞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把刚换下来的小衣往他脸上扔,“快起来呀!”

温泌抓起素绢的小笑,在鼻端轻轻一嗅,笑吟吟道:“香。”完全没把吉贞的焦急放在心上,他赤脚下床,从后面将吉贞揽在怀里,在她脖颈里缠绵轻吻。婢女们见状又退了出去,吉贞推也推不开,骂也骂不动,被他揉搓得一阵阵发颤,她红着脸嗔道:“快晌午了,你有完没完?”

温泌哪肯听,从后面将她才穿好的裙衫剥开,一面揉捏,咬她的耳朵低声道:“你看镜子里。”吉贞讶然抬眸,见铜镜里情状不堪,房门也只是微掩,她慌忙推开他的手,急着理衣裳,却被温泌不由分说扯上床,“晌午了,该午歇了,你乱跑什么?”

吉贞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闭着眼任他去了,正在魂飞魄散时,忽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阿娘,是不是衔蝉奴在挠帐子?帐子晃得好厉害呀!”

温泌微惊,飞快扯起锦被把两人罩严实。吉贞被他汗津津的胸膛贴在背后,又闷又热,她脸红如血,佯做平静道:“阿娘把它赶走了,你去看看是不是窜去院子了。”

观音婢哦一声,对衔蝉奴不感兴趣,她跪上锦杌,趴在吉贞的妆台前,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盯着首饰匣。“这个好,那个也好,这个我也要。”她嘟囔着,把一大捧螺子黛,口脂、首饰盛在衣摆里,两手小心翼翼兜着,往外走了。

观音婢一走,吉贞冷着脸拍开温泌的手,匆忙下床重新理妆换衣,口中不停催促温泌,“快点快点。”

温泌靴子一蹬,袍子一罩,插着腰不耐烦道:“我早好了,你能不能快点?普贤奴都等急了。”

吉贞一边描眉,啐道:“你还敢反咬一口?”

两人你抱怨我,我抱怨你,总算都收拾停当要出门了,吉贞叫婢女,“观音婢换好衣裳了吗?先抱她上马车。”

婢女苦着脸道:“乳母要抱县主走,县主非要郡王来抱呀。”

吉贞呵斥温泌,“快去抱你的宝贝女儿走。”

温泌哈哈一笑,十分得意,来到侧间,见乳母在旁不断催促,观音婢充耳不闻。她雪团团一张脸,身上还穿着家常的短衫短袴,头发乱蓬蓬,完全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她手里举着小菱花镜,嘟着红艳艳一张小嘴,正用螺子黛给自己描眉。听见乳母说温泌来了,她看也不看温泌,拖着长长的调子说:“耶耶,等一等嘛,观音婢还没打扮好。”

温泌啧一声,“观音婢很美啦,不用再描了!”见观音婢把两条眉毛涂得跟毛虫似的,他努力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