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遍鸡叫时,孟千姿就醒了,不过睁不开眼,手脚被捆得发麻,四肢酸软,脑袋也奇重无比。
她估摸着是那迷药的药性还没过,索性闭眼调息,听屋内外动静:直觉是个远僻山寨,因为听了很久都没车声、手机响铃声,哪怕是电视声响反而鸡叫牛哞、敲凿劈砍声不绝,偶尔有人大声说话,又带了口音,兴许是生涩土语,根本听不懂。
过了会,勉强能睁眼,看清身处的是个杂物房,逼仄破旧,但借着渐亮光线,能看出打扫得异乎寻常的干净。
屋里没人,这让她暂时松了口气,顿了顿,觉得如此趴躺很没气质、不合身份,用姑婆教导的话说,“死也要死得有王者风范”,于是一点一点、非常费力地,挪动着身子坐起。
坐定之后,有点唏嘘:以身犯险这种事,变数是有点大,虽然是她配合着被绑架的,但现在,主导权显然有点旁落了,她要不要放大招呢?
不放,不见兔子不撒鹰,幕后主谋还没露面,她咋呼给谁看呢。
又思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应该不至于被弄死,要杀的话昨晚就杀了,但会不会受罪就难说了,也许会被打……
孟千姿眉头紧蹙,直觉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碍于身份面子,又不能露怯告饶,只能硬扛,所以说高处不胜寒啊就像古代国破,升斗小民可逃可降,上层贵族基本就只能以死殉国了,即便投降,也会被无数人戳脊梁骨。
……
正思潮起伏,听到门响,看来是交锋在即了:孟千姿坐直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挂锁落下,吱呀木门开启声响,门口浸进一片晨曦白亮,内外明暗有差,孟千姿一时竟有点不适应,只看到一高一矮两条身形。
高的应该是白水潇,那矮的……
她直觉应该是幕后主使,顾不上晨光刺眼,一直盯着看,终于看清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女人,应该过得并不如意,穿蓝布衣褂,蹬方口布鞋,衣服鞋子都有洗刷得发白的痕迹,长了张刻薄脸,眉目间满是戾气,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很不好惹、四邻都得避让三分的乡下女人。
这女人抱了个黑得发亮、口小肚大、扎紧了口的坛子,普通人见了,怕会以为是盛酸汤腌咸菜的,但孟千姿可不会这么揣测,前后一联,心头一突,脱口问了句:“你是草鬼婆?”
草鬼婆,亦即当地对“蛊婆”的俗称,传言养蛊之家都分外干净,是因为蛊虫厌脏,所以最低级简单的解蛊之法就是屎尿齐下,以至秽迫得蛊虫离身。
孟千姿前儿那场请客,但凡涉及蛊婆,是“只受礼,不赴宴”,因为蛊婆很怕自己的身份泄露邻居知道你是个养蛊的,那得活得多战战兢兢啊,哪天被摆一道,那可是生不如死,两相权衡,怕是宁愿跟赶尸的打交道,也不愿跟草鬼婆比邻而居。
那女人笑了笑,目光中隐有得色,显然是默认了。
孟千姿也笑,心里骂:送出去的礼真是喂了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吉首大学历史系的一位教授陆群写过一篇文章,记录了关于落洞的几个案例,其中一个提到着青衣的苗老司到洞口设坛夺魂,“用木棒使劲地捣地,在洞壁上敲打”,口中念咒语:
抓魂的滚巴,
住那大井小井,
大洞小洞,
大沟小沟,
住那洞前洞后,
沟里沟外,
井上井下。
抓魂的滚巴,
今天要和你斗,
要讨伐你,
要你不得安生,
要你不得安宁,
要你把她的魂放回来。
……
很有意思的民俗。
第28章 【02】
不过,人与人, 是有气场气势高低之别的, 孟千姿直觉,这蛊婆在白水潇面前低了一头, 说她是幕后, 太抬举了。
她重又看向白水潇:“马彪子的抓伤, 应该做不了假, 但那刀伤……你自己割的吧?”
白水潇倒也爽快:“没错, 那天运气不好,躲过了山鬼搜找, 却撞上了成群的马彪子, 迫不得己挂到树上逃命, 哪知道那个江炼多事,又找来了。”
横竖会被发现, 而一旦被发现, 很难洗脱嫌疑,于是心一横,给了自己两刀,也是运气:搬抬之下, 全身的伤口都不同程度出血,懂行的医师能看出伤口新旧,但江炼没那么专业,而且她被送到云梦峰时,一夜都快过去了, 再新也成了旧;老天也作美,被江炼救回不久,就落了雨,大雨冲刷,所有的痕迹都无从查找了。
孟千姿挣了挣,以提醒白水潇自己并无挣脱之力:“反正我也落到你手里了,给个明白话吧,你这处心积虑的,图什么啊?”
白水潇半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你先告诉我,来湘西,是为什么事?”
孟千姿心里一动,想起认谱火眼的焰头之下,那首纤细莹红的偈子。
难不成这所有事,真是为了山胆?
她故意先把话题扯向别处:“湘西有山鬼的归山筑啊,我身为当家人,过来看看,走动走动,和底下人沟通一下感情,碍了你的事了?”
白水潇盯着她看了会,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你撒谎。”
看来她果然知道点什么,孟千姿嫣然一笑:“我在这有产有业,过来捋捋家底也是撒谎?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白水潇却不咬这钓钩,答得意味深长:“你会说的。”
语毕退后,像是事先商量好的:那抱坛子的女人上前一步蹲下身子,郑重将坛子放到地上,双手在身侧擦了擦,这才去开坛盖。
兴许是为了给她心理施压,动作很慢,先解扎布,又缓缓转动盖口。
孟千姿鼻子里嗤一声,居然很不耐烦:“少在这装腔作势了吧,都是懂行人,谁不知道谁啊,你开得再慢,坛子里还能飞出条龙来?利索点吧,一口气分什么两口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