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警察吗,哪来的工作需要?”
丁慧君没有回应。
好不容易等两人都洗漱完毕,躺上床准备休息时,张芳芳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去监视赵先德。”
“不行。”丁慧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行?我之前就是这样干的。”
“……不太合法。你之前也只是游走在合法的边缘。”
“既然都边缘了,我往回走一点不就得了?我只不过多关注一下他而已,也没想干什么。”
看见张芳芳那狡黠的表情,丁慧君不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重要的是,这很危险。不要动歪心思。”
这次,是张芳芳没有回应。
第二天清晨,为了不吵醒张芳芳,丁慧君悄悄摸起床,到浴室洗漱化妆。由于有领导布置的拍摄任务,她不得不往脸上擦脂涂粉。她本就不擅长这些,并且从小就极力避免让自己擅长,于是她像和水泥一样往脸上糊了一层粉底,又拿起刷子随便扑腾了几下腮红,就当做大功告成。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见床上这个瘦弱的女人仍睡得香甜,在桌上写了张小纸条,写上家里的注意事项以及提醒冰箱里有速冻食品后,在旁边留下一把备用钥匙,又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这天很幸运,拍摄任务结束得比较早。并且丁慧君心里被这次的韶庆之行以及之前案件的细枝末节占据,也没有去过多在意其他人看自己的眼光。在拍摄间隙,她便拿出张芳芳的那个黑色笔记本反复地看,试图找到一些抓手。果不其然,她找到了几个或许有关联的地方。
比如,按照时间顺序来看,赵先德和王静在一起后,王静应该是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父亲的父亲王礼斌,似乎本来要有一个电影拍摄的合作,对赵先德而言,应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那之后不久,王静的精神状态好转,并且准备出国留学。但在没有找到任何转折点或者应激场景的情况下,王静的精神状态又急剧下降,甚至到了没有办法独自出门的状态。张芳芳记录的王静、赵先德与徐嘉宜在电影院门口碰头的场景,也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虽然丁慧君手头的项目只是普通的拍摄“警察帮忙解救猫咪”,普通得甚至有些无趣了。然而,丁慧君却表现出了比往常更热忱的态度。她的脑海里,这些自己没有目击的事件,那黑色笔记本上的潦草笔记以及自己曾经看过的卷宗,不停地排列组合着。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当年想要当警察的感觉虽然这些排列组合,都与她现在警察的身份无关。下班后,她急着想要回家,和张芳芳讨论自己的一些猜想,不过在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小时候,丁慧君特别讨厌做饭,因为觉得那是自己母亲会做的事,是陷入家庭陷阱中的女性会做的事,所以抱有不同理想的她自己一定不能染上这一“瘟疫”。然而,她却如同被“诅咒”了似的,拥有极强的料理天赋。在她走入职场后,终于偶然间发现,若只是自己给自己做饭,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平静心情。于是,她便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在查案时,一旦陷入瓶颈,她便会买上一大堆菜,并开始做饭。一边备菜,一边把脑海里的杂乱思绪理清。等菜上桌时,新的思路也随即形成。把这些菜肴分批冷冻,每天做成盒饭带去公司,在吃完的那一天,案子基本就步入正轨了。
不过,丁慧君依旧排斥给别人做饭。或许,是因为她依旧害怕自己陷入老一套的叙事中,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家庭主妇,永远呆在厨房里,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作泡影。虽然丁慧君不信玄学,推崇理性,这一荒诞的想法还是深深刻印在了她的脑中。
这一天,她却动了给自己和张芳芳一起做一顿大餐的念头。犹豫之后,她还是走进了菜市场,买好菜,兴致冲冲地往家的方向走。但离家越近,她心中便开始感到紧张。转动钥匙开门时,门内的寂静已经预告了一切。丁慧君将那一大堆菜放在了桌子上,拿起纸条那是她上午留给张芳芳的。纸条背面,不太娟秀的字迹写着“出去几天,不用找我,有消息联系你”。备用钥匙不在桌子上。丁慧君叹了口气,打开冰箱,看见速冻饺子也没了半盒。
丁慧君对张芳芳想做什么,其实有着基本的预测。昨晚,她制止张芳芳去“观察”赵先德后,她便有产生了这个预感:张芳芳为了不牵连到丁慧君,或许会再次孤身一人上阵。
丁慧君还是把那些菜都做了,毕竟她依旧需要一个整理思路的时间。然后,她细细地把剩下的菜肴一个个分装,并在便利贴上写下几月几号、午饭晚饭的标签,贴了上去。其中一个标签与众不同,写的是“给张芳芳”。她希望,等张芳芳回来吃掉这个盒饭时,一切问题都已顺利解决。
就这样过去好几天,丁慧君一直努力地思考着。即便或许还是无法定罪,但来自过去的图景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那天的盒饭也只剩下了一点。一切都快要明朗了。
认为自己捋顺了逻辑后的丁慧君,决定让王欣悦牵线,带她一起去见王静的父亲王礼斌。在这些纷乱的线索中,有一些可能性,她需要询问王礼斌后才能确定。
然而,就在那一天,她冷不丁地接到了来自张芳芳的电话。
“徐嘉宜自杀了,我看见她上了救护车,应该要住院,医院名字短信发给你。”
这个信息让她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徐嘉宜的自杀,而是因为时间理论上不应该有这么快。不过还没等她多问几句,张芳芳似乎急着赶去什么地方般,啪地又把电话挂了。
丁慧君猜想,这肯定是张芳芳从影视剧里学来的,戏剧性得仿佛是在表演。但也多亏了这个电话,让王礼斌对她的态度大变。在王礼斌把那个东西交给她后,她趁机追问,王礼斌也都一一回答。
剩下的,便是接触徐嘉宜。
即便这不一定能形成案件,但帮助徐嘉宜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如果能绕开立案,让徐嘉宜自己先清醒过来,并给她一个安全的退出机制,也许没法立即严惩“坏人”,却不失为最迅速的解决方式,别的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来。
在医院见到徐嘉宜的状态后,丁慧君立刻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赵先德会主动提出接王欣悦和她上去探望赵先德知道有人盯着他,于是要规避自己的嫌疑。毕竟从动机的角度,在有前科的情况下,赵先德让徐嘉宜自杀是惹祸上身的行为。而徐嘉宜不知怎的,上来便说自己是“主动自杀的”,仿佛面对他人,赵先德的“清白”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特殊反应,背后一定也有重要的原因。
也不知道王欣悦是偶然还是故意,竟在看录像的时候拿着赵先德的手机跑出去了,倒是给了丁慧君一个单独和徐嘉宜对话的大好时机如果张芳芳不自作主张地跳出来的话。
丁慧君只想要责怪自己她应该提前想到这个可能性,并制止它发生。毕竟张芳芳一直“关注”着赵先德的一举一动,就连徐嘉宜在哪家医院的信息也是她先给的,她的出现十分合理。并且,即便此时张芳芳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徐嘉宜认清真相,但在之前的重重误会以及赵先德的精心铺垫之下,在徐嘉宜的眼里,张芳芳的行为看上去真的很挑衅,也很过激,一定会对徐嘉宜造成不良的情绪反应。
但徐嘉宜的反应超乎了丁慧君的想象。
在张芳芳走近徐嘉宜的病床时,坐在床尾的丁慧君转过头来想安抚徐嘉宜的情绪,却在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看见徐嘉宜抄起了桌子上的那把水果刀,朝张芳芳挥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丁慧君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迅速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王欣悦带着赵先德的手机出病房门的时候,听到赵先德喊着自己的名字,便急忙往楼下跑。
最开始,她没有想到要借这样的方式把赵先德引走,只是在极度慌张的情况下,做出了无意识的举动。但很快,她便意识过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于是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她一边跑,一边操作着赵先德的手机先是把视频以及一些其他可以选择的照片尽可能地隔空投送到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在等待传送期间,还不往打开了赵先德的社交软件,并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飞速录屏。
在这个过程中,她刻意往医院一楼人多的地方走,将自己藏在人流中。赵先德即便不停地寻找着她,但医院的人群的确增大了寻觅的难度。原本情绪稳定的赵先德也忍不住了,开始喊起了王欣悦的名字。王欣悦开始紧张,心跳加速,但还是尽可能地躲着,希望能拖延更多的时间。
也许是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赵先德没有再喊她。王欣悦松了口气后,心又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看似减缓了压力,但也意味着敌人和她一样隐藏到人群之中。此前,王欣悦还可以凭借赵先德的喊声来判断对方的位置,现在却更难见其踪影。她一边留神注意赵先德是否已经来到了她附近,同时还要不停地刷着赵先德的手机,免得手机进入待机模式,她再也无法打开。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带着赵先德的手机离开医院,即便冒着自己犯法的风险也要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证据时,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赵先德在医院门口找到了王欣悦。她似乎放弃了逃跑,并主动递出了赵先德的手机。
“对不起,我刚才犯病了。”
当赵先德接过手机时,王欣悦微微低下头,向他道歉。
“什么意思?”
“有时候我犯精神病的时候会这样。或许……就和徐嘉宜一样吧。你知道的,她发病的时候,不也这样吗?会做一些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奇怪的事情。”
王欣悦楚楚可怜地说着,而后抬头看向赵先德。或许不是错觉,赵先德的眼中似乎有怒火闪过。他拿过手机,转身就要走。
“啊等一下,我还要上去……”
赵先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露出冷冽的表情。
“如果你只是因为一些奇怪的臆想来找麻烦的,那不如现在就离开这里。”
“要我现在走也可以,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