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又来了?”
赵先德露出带有厌恶的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徐嘉宜。
“就是这样,一旦我说了点什么真话,只要是对你不利的,你就露出这副表情,然后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地成了别人的错。”
徐嘉宜试图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往下掉,但那当然只是徒劳,就像人不能控制地心引力。在她感受到泪水往下划过脸颊的触感之时,愧疚感便如涨潮的浪,汹涌地往上冲。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泪水当然没能缓解赵先德的愤怒,反倒像是往熊熊燃烧的炉子里添了更多的柴火。即便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平静,却显得越来越咄咄逼人。
“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用?事情你都已经做了,也都是你做的。”
她的喉咙逐渐变紧,身体也开始感到麻痹,从脚趾蔓延到脚踝,再到大腿、指尖、手臂、喉咙,最后是她的心脏。
然后那一道念头,那一个她一直以来忘掉的漏洞,如求生意志般,闪过了她的脑子。在即将被自我怀疑淹没的时刻,徐嘉宜紧紧地抓住了那根绳索。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事情并不都是我做的。”
徐嘉宜深呼吸,并抬起头。
“你动了我的手机,改了我的通讯录,屏蔽了张芳芳的号码,然后还假装成她,给我发了恐吓短信。”
徐嘉宜死死地盯着赵先德,试图找到他表情的任何瑕疵。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但赵先德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发出一声冷笑。
“你看,果然会这样。”
“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知道你这么没有判断力,我才会那样做。”
看着赵先德嘴角的弧度,徐嘉宜再次开始感到害怕,一种动物本能的害怕。
“……你说清楚。”
“就字面意思,很简单。你回复了她的短信。那时候我才明白,你居然真的会相信疯子的话。你做事冲动,精神状态不稳定,还有被迫害妄想倾向。你也知道吧,那疯子喜欢搞跟踪,可能会伤害你。我要是直接告诉你真相,你不可能信。我让你别理她,不要出门,紧急情况下不要上班,你也不可能信。你说,在她被抓回医院控制前,我除了用这个方式让你心甘情愿、平平安安地呆在家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徐嘉宜感到头晕目眩,但她仍然努力地想再抓住些什么。
“但你为什么要发,‘我也是杀人犯’?”
赵先德终于沉默了。徐嘉宜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漏洞,直到她看见了他悲伤的脸庞。
“那确实与你无关。那是我对那条短信的回应。我没有照顾好王静。我的确也是杀人犯。”
回想起王静,回想起作为共犯的自己,回想起在警察局里听到的话,徐嘉宜的愧疚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仿佛一场特大暴雨。
“……对不起,是我揭了你的伤疤。”
“没错。”
赵先德毫不犹豫的回应,像两声干脆的鼓点,击打着徐嘉宜的心脏。赵先德没有给她太多反应时间,继续说道。
“徐嘉宜,你再次成功证明了你自己。你不信任任何人,你根本没法爱人,你连你自己都不爱,更不用说你的伴侣,你的父母,甚至你的最好的朋友。你觉得所有人都对你不好,因为你永远只看自己,只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你拿着我那些工作用的道具跑去警察局,到底是在想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刺激,我差点被那个疯子杀掉?”
“……对不起。”
徐嘉宜开始略带急促地喘气。她微微地靠着一旁的洗手台,试图支撑住自己已经酸软无力的四肢。
“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看过任何其他人,和他们辛苦为你做的事。我被你的怀疑折腾得精疲力尽,甚至被疯子刺伤,但我还是想着要照顾你的情绪,去打扫,去假装没事,还得忍着痛给你做早餐。你却是怎么对我的?你没有道歉,没有感谢,居然还在那抱怨,说自己不喜欢吃单面煎的蛋!”
赵先德终于不再平静。他的语气越来越上扬,音量也越来越大。他开始变得震怒。对比起来,徐嘉宜则完全僵直在了原地,手脚发麻。
“……对不起。”
“没有用。根本没有用。你就只会这样说,说有用吗?”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就跟这个已经在垃圾桶里的煎蛋一样。烂透了!”
赵先德弯腰拿起垃圾桶,向她展示。厨房垃圾和纸巾混杂在一起,那两个煎蛋在最顶上,死气沉沉。
“……对不起,我没有抱怨自己不喜欢吃,我只是胃口不好。”
“得了吧,‘没有抱怨’!你那紧皱眉头的样子,就差直接骂出来了!还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吃’,你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被动攻击别人!如果你爱我,你完全不会这样!你会知道如何回应我,如何照顾我的感受!你会满怀感激地把它给我吃掉,而不是在那埋怨!我真不该和你在一起。真不知道除了我这么倒霉的人,还有谁能爱你。”
风暴暂时停了下来。徐嘉宜看着赵先德,那些曾经因为恐惧和怀疑压下去的情感开始疯狂涌出。这个她曾经爱过的,或者说现在也爱着的人,那无比包容她、又被她狠狠伤害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震怒又脆弱的猛兽。她想起那些过往,他的微笑,他宽厚的肩膀,以及一起商讨的那些未来计划,这个完美的家。这些她所爱的事物,好像都已被她亲手毁灭,再也回不来。这些都让她的心脏无比疼痛。
于是她用微弱的声音,讨好般地祈求。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点?让你知道我……爱你?”
“你能怎么做?你干了这么多好事了,你能怎么做?现在才来把这两个煎蛋吃掉吗?”
赵先德冷笑着抖了抖手里的垃圾桶,将其凑到徐嘉宜脸前。那混杂的气味直冲她的鼻腔,让她一阵反胃。然而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像是有一颗不知何时从风中吹落到土地上的种子,飞速地在徐嘉宜的脑中成长着,生根发芽,品种不明。
“那我把这两个煎蛋吃掉。”
徐嘉宜说完这句宛如榴弹般的话后,赵先德却仍然冷冷地看着徐嘉宜,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