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芳像一个卡住的唱片机一般,不停地向陈朗重复着道歉,关于弄丢了这台昂贵的相机,但更重要的,是关于弄丢了相机里陈朗的作品集照片。她知道这一切都难以复刻,不可挽回。
然而陈朗一直很冷静,好像比起他自己的事情,张芳芳的痛苦更让他揪心一般。他沉思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除了安慰和“没关系”之外的话。
“为了作品集,我准备了很多套照片。弄丢这一套虽然可惜,但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致命的影响。但你呢?”
被愧疚淹没的张芳芳眼神空洞,愣愣地盯着前方。
“……我不知道。交点之前的习作吧。”
“不行。”陈朗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看过你之前拍的东西,它们太过于散乱了。而且……对不起,为了你好,我必须要直截了当地评价。”
“你说吧。”
“它们不够好。至少,达不到北城电影学院的要求。”
张芳芳将眼睛垂了下去。其实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陷入了全方位的绝望之中。
“要不然,你就用我的作品去考试吧。”
张芳芳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的是陈朗那如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微笑。那微笑像是在同情她,又像是在抚慰她,同时,像是在下定决心拯救她。
陈朗又一次当了她的光。
掉链子
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微笑。一度很想成为这样一直波澜不惊的人,但也许如实做到这一点的底层原因是不在意。在意会漾起涟漪,一如现在的陈朗。
谢谢你的分享,看到这样细腻的评论我很幸福
完美的没有情绪的人看起来像是伪装的假人
很好的洞察~
我怎么觉得陈朗是嫉妒把她的相机偷了
真的是她自己弄丢的吗 不敢相信
陈朗偷的吗
陈朗会不会也在骗她
不但以最坏恶意揣测每一个男角色。动机成立,又一次人造「共谋」。
第四章(10)新的人生
抵达北城的张芳芳,觉得一切都像一个梦。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宽的路,以及这么高的楼,甚至从未感觉如此寒冷过。作为南方人的她,把家里最厚的大衣带了过来,却发现依旧抵挡不住北城那凛冽的风。城市里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仿佛每分每秒都特别重要,和韶庆人闲散的生活状态完全不一样。但她来不及游览,来不及感慨,甚至来不及去搓她那冻红了的双手。她拖着行李箱不停地走,直到她找到一家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和十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夜晚,她跑到旅社的厕所,借着昏暗的灯光,继续复习着考试的内容。第二天,她提前了两小时出发,去北城电影学院考试。
直到她到了电影学院门口,才更清晰地认知到了身边的人与自己的差异。那些年轻靓丽的学生们,面上虽仍带有稚气,却都清一色地挺拔着身子,仿佛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不曾弯过腰。学校里当志愿者的在读大学生们,也都穿着时尚、表情自信,每个人都像是来自世界的中心。张芳芳将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那曾经应该也是镇上最流行的款式,饱和度高的粉色毫不吝啬地铺开,底部还精致地绣上了一朵花。她不停地感受到有人朝她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自带从上至下的审判,似乎是在好奇,在揣摩,在嘲笑。
但没有关系,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大衣。
张芳芳把头发扎起,挺直了腰杆,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走进了校园。
一试和二试,她都顺利通过了。张芳芳以为自己会十分激动,但看到结果时,她却出奇地平静。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有着一股相信的力量。母亲离世后,她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在最终的面试之前,陈朗约她到咖啡馆见面。他当然运筹帷幄,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考试。那是张芳芳第一次走进被称之为“咖啡馆”的地方,然而陈朗看上去对这些城市生活十分习惯。张芳芳点了一杯热美式,喝下一口后,用尽力气不让自己眉头紧皱。
陈朗向她表示恭喜,随后两人聊了聊考试时的见闻。在咖啡喝到只剩二分之一时,陈朗给张芳芳递上一个文件夹。张芳芳接过文件夹,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组洗好的胶片照片,是那组她在陈朗家的暗房里见过的,将小动物放在模型中拍摄的照片。
“你就说这些是你拍的。”
“但这不是你很早之前就一直筹备的……”
陈朗摇了摇头:“没事,我决定用另一组作品。”
张芳芳心情复杂地收下了文件夹。
那天,在陈朗提议用他的作品来考试时,张芳芳依旧十分犹豫。回家想了一个晚上后,她第二天再次找到陈朗,并婉拒了他的好意。她告诉陈朗,自己觉得这是一种作弊的行为,并且对他而言也不好。然而陈朗却头一次用那客观冷静却又毋庸置疑的语气,再次说服了她。他告诉张芳芳,凭她原本的作品集,一定是可以顺利通过考试的,所以这不算作弊,只要自己和她两人永远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行。
“而且,是通过考试、完成你母亲的遗愿重要,还是你心中那虚无缥缈的道德更重要?”
即便对此感到十分别扭,张芳芳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支持。
带着陈朗的文件夹,她小心翼翼地站到候考室门口。十分巧合的是,陈朗就排在她的下一位。两人在考场外的椅子上坐着,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陷入等待的沉默之中。考生一个个走进去,又一个个走出来,开关门时,张芳芳都忍不住向里头窥视,试图想要看见那些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脸。
“张芳芳?”
志愿者打开门,喊起她的名字。张芳芳站起身,走了进去。
考场里,五个老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无表情地坐着。张芳芳挺直腰杆,将自己的报名表与装有作品集的文件夹递给老师们传阅,随后开始了自我介绍。
她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说起话来,却越来越自信。老师们朝她抛出的问题,她也都对答如流。聊起自己小时候与母亲拍摄的故事以及如何爱上摄影时,甚至有老师听得动情,用带有赞赏与怜悯的表情看着她。她唯一紧张的时刻,除了开场,便是老师们询问她作品集拍摄想法的时候。好在她与陈朗已经练习多次,并且这几年周旋于不同社会人士之间,早已练就了撒谎不眨眼的表演能力,于是对答如流,听得老师们频频点头。
坐在中间的一位中年男教师原本一言不发,在她说完一大段陈述之后,突然提了个问。
“你长这么漂亮,怎么没考虑过报表演系?”
他身旁的一名女老师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被张芳芳捕捉到了。
“因为我不喜欢表演。”
“我们这个专业不仅仅涉及到拍照,同时也要学习摄影。”
“是的老师,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这可不是过家家。干这行很累的,成天要熬夜跟组,你可以吗?还有,摄影机有多重你了解吗?万一某个场景需要你长镜头跟拍,在你身上架个斯坦尼康,还要单独举摄影机,你一个女生,能扛得住吗?”
张芳芳露出了微笑。